孟卫东:好听的歌曲多数都是伤感的
来源:
时间:2014-09-23 10:35:38
讨论音乐是个很大的题目,作曲这个题目也不小。歌曲有不同的类型,有艺术歌曲、民间歌曲、通俗歌曲等不同的划分方式,不同类型的歌曲有...
讨论音乐是个很大的题目,作曲这个题目也不小。歌曲有不同的类型,有艺术歌曲、民间歌曲、通俗歌曲等不同的划分方式,不同类型的歌曲有不同的写法。而作为最为普遍、创作量最大、群众最喜闻乐见的一种歌曲形式,分节歌的谱曲创作,十分值得我们深入地研究和总结。
在这里,首先要弄清一个概念:究竟什么是分节歌?简单来说,所谓分节歌,就是指“用同一曲调演唱多段歌词,可以是一段,也可以是AB段等的歌曲形式”。
要创作好分节歌,我认为要从五个方面着手。
向大师学习:为自己树立高层次的偶像
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里流传着一句话:“学习作曲,是向大师学,而不是向教师学。教师是大师和学生之间的桥梁,他们将大师的经验和办法传授给学生。”我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每个学习作曲的人可能都自觉或不自觉的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偏爱某位作曲家或者某些作曲家的风格。由于这种偏爱,作曲者的作品中往往会流露出某位作曲家的风格或特点,这种自觉或不自觉的类似模仿的做法,往往会为人所讥笑。
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很正常也很普遍的现象,根本没必要觉得羞愧。每个搞音乐创作的人,尤其是在初学阶段,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一点“大师情结”。我认为作曲者的偶像就应当是高层次的,因为只有拥有了高层次的偶像,才会有高层次的起点;而有了高层次的起点,才可能创作出高层次的作品。
在歌曲创作的历史上,古典时代拥有舒伯特、李斯特、柴可夫斯基这样的大师,而近现代有马勒、拉赫玛尼诺夫等大师,他们在艺术歌曲的创作方面都是旗帜性的人物,值得所有作曲者敬仰和学习。
而在通俗歌曲创作方面,我本人特别欣赏的一位作曲家,是美国人斯蒂芬·福斯特。他一生创作了《美丽的梦中人》《金发珍妮》《苏珊娜》《故乡的亲人》等经典歌曲,百多年来久唱不衰。可以说,福斯特是现代通俗歌曲的先驱,他的歌绝大多数都是分节歌,形态上十分接近今天的通俗歌曲。他的歌曲的特点是纯真、朴素,这种风格对我本人的创作影响极大——我不会在具体的技巧上模仿他的作品,而是在精神气质上与他的作品接近。
以《梦中的女郎》这首旋律朴素、和声简单的歌曲为例,它最大的精神气质是什么?我认为是伤感。我总是说,好听的歌曲多数都是伤感的,而在人们的生命体验中,自己最想唱的歌曲,往往都是多情和伤感的。我很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多数也是伤感的,他的第五、第六交响曲,是会让静静地聆听的人掉眼泪的。当然,在这里伤感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拥有更加丰富的内涵,并不简单等同于情绪上的悲伤。
在我看来,福斯特的作品表现的是人生的真实体验,说真实的话、表现真实的情感、做真实的人,不矫情、不做作。他的创作准则让我十分认同,我也时时刻刻地要求自己的作品写得单纯些、朴素些、流畅些。
在具体创作分节歌时,我认为在技术上要避免使用太多的切分音,不要把唱的歌写成“说的歌”。如今很多歌曲的切分音太多,而且是连续的切分。切分音的好处是让作品连动、不呆板,坏处是把歌曲搞得支离破碎、不够朴素。连续切分来源于爵士乐,连续切分过多的作品,一般演唱者是很难唱好的。
很多专家在研究中国音乐和西方音乐比较学时指出,中国音乐中的腔比音多。我所指的“说的歌”,就是每一个音下面只对应一个字,这样的歌曲只有音,而没有腔,更没有余韵,Rap(说唱)是其中最为极端的形态。对于我个人而言,有音也有腔的分节歌,更加抒情,也更有韵味。
我曾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创作过一首歌曲,叫做《幸福家园》。这首歌的立意是表现56个民族团结如一家的幸福情感,我在创作时,并没有过分地突出某个具体民族的音乐形态,而是将很多少数民族的音乐形态结合在一起;也没有把它写成一首复杂、辉煌甚至嚣张的歌曲,而是让歌曲中带着淡淡的伤感。我认为这首不同于一般的主旋律歌曲,能够比较典型地表现出我在音乐创作方面的好恶。
素材与动机:音乐是最需要重复的艺术形式
所谓的素材,就是指音乐素材,可以是某一句旋律,也可以是某一个节奏型。人们常常说,某些歌曲是“乱写”出来的,就是在批评作曲者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没有一以贯之地使用素材,当然更谈不上集中地使用素材。
在我看来,音乐尤其是歌曲,是最能容忍也最需要重复的艺术形式。集中使用素材,就是一种重复。重复可以是旋律上的重复,也可以是节奏上的重复。我有一句座右铭:“如果你想让人们记住你的歌,那你就重复。”
拉威尔创作的舞曲《波莱罗》,是一个典型的集中使用素材的正面范例,这首作品自始至终地使用相同的节奏型,反复地演奏同一段旋律,变化的只是力度、音色、调性等。同样的,《美丽的梦中人》也是合理使用重复的典型。
有些业余作曲者不敢重复使用素材,几乎每句都使用新素材,这反而是在破坏自己作品的整体结构和传唱性。
同时,作曲者还要注重对动机的提炼,要努力地、有意地,甚至苦心孤诣地找到好的、新鲜的动机,这是作曲者基本的技能。那么究竟什么是音乐创作的动机?想一想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作曲家将“命运”这一动机以三连音的形式不断地重复,极大地强化了作品的力度和深度。这就是提炼动机的最佳范例。
和声与旋律:功能和声的审美趣味远没有穷尽
创作有和声的分节歌有两种方法:一是先写出曲调,再配和声;一是先写出和声,再根据这个结构写出曲调。这两种方法无所谓优劣,但大多数作曲者习惯于用前一种方法创作。
但我必须强调的是,即便你用前一种方法创作,你的曲调也必须受一种和声进行的结构来控制,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是绝对行不通的(一些民歌除外)。我在编配歌曲时,发现有些作品很难配和声,这正是因为,很多作曲者在写作时,完全没有考虑到和声的进行,他/她的创作更像是随口哼出来的。所以,对于一位作曲者而言,基本的和声知识是必需的。
我们这代作曲家,常常跟如今的年轻作曲家达不成共识。如今的一些年轻作曲家,总是想着突破和创新,在创作和声方面,他们的突破常常十分大胆。这没有任何问题,因为现代音乐的第一个突破口就是在和声领域——19世纪瓦格纳等作曲家突破传统古典风格的第一步,就是改变和声的结构和连接方式。
然而在我看来,对于一般的分节歌来说,基本的功能和声的审美价值并没有丧失,功能和声的审美趣味也远没有穷尽。只要不是出于某种特定风格的需要,功能和声依然是最自然、最流畅也最能为一般听众的听觉所接收的和声形态。
为了写出优美动听的旋律与和声,作曲者至少要懂点儿乐器,不会弹钢琴,吉他、口琴也可以代替。因为我嗓子不好,很多高音都唱不上去,所以我大部分作品的旋律都是在钢琴上弹出来的。在弹钢琴的时候,我顺便也就把和声弹出来了。
我曾经创作过一首歌曲,叫《同一首歌》。我拿到歌词以后,就在钢琴上弹,只用了30分钟,曲调、和声和结构很自然地就写出来了。在创作这首歌的过程中,和声对旋律的指导作用很大——事实上,如果作曲者具备足够的和声训练和知识的话,和声对于旋律往往是有控制和支配作用的。
灵感与技巧:好作品往往孕育于差作品之中
一首歌曲的创作灵感从何而来?我的回答是:灵感是有的,但技法第一。
所谓灵感,是各种人生经历与感悟综合作用的结果,很难用具体的语言来说清楚。每个人都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灵感,而技法,必须要经过专门的学习和长期的训练与写作,才能熟练地掌握。
举个例子来说,我本人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但我完全不会画画,甚至连圆都画不好——即便我再有灵感,也画不出任何优秀的画作。相反,你只要具备一定的技法,即便缺乏灵感,也能创作出一些水准之内的作品来。
学习作曲专业的学生,刚刚毕业的时候都太年轻,才二十几岁,这个年龄不太容易显现出才华。作曲专业不同于声乐专业,后者可能在学校时就已经显露出才华来了。但作曲者的艺术生命往往更长,如果身体没问题,可以写一辈子,通常到了三四十岁,有过一些作品和阅历了,才更有可能显山露水。
所以我总是说,要写好歌,除了要具备作曲的基本技法外,多写是唯一的途径。质量是从数量中来的,一个好的作品,往往孕育于众多差的和一般的作品之中。从开始创作至今,我写了1000多首作品,其中《同一首歌》《今夜无眠》等作品很出名,但绝大多数作品都默默无闻。然而,没有那些不知名的作品,这两三首著名的作品是根本无从诞生的。因此,我们完全不必为自己的某些作品创作出来后毫无反响而感到惭愧。
歌词与曲调:差歌词断然谱不出好曲调
什么是好歌词?总的来说:
一要主题鲜明、立意明确,不能雾里看花、不知所云;
二要视点集中、言简意赅,不能面面俱到、废话连篇;
三要合辙押韵、对仗工整,不能混淆韵脚、长短不一;
四要注意音乐的结构,这要求词作者应具有基本的曲式知识。
我一贯认为,好的曲调来自好的歌词。一般来说,都是词作家先创作歌词,再由作曲家谱曲,最后才是歌唱家演唱。先有曲调后填词的情况也有,但并非常态。以我的经验来看,一首好歌词不一定能谱出好曲调,但一首差歌词断然谱不出好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