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忠:我不是一个典型的香港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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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09-24 09:46:56

我觉得导演应该拍自己想拍的,至少是感兴趣的,才会有感觉。我希望能拍那种透视人性的影片,能透视人心之间的微妙的关系。


  刚刚创作完《少年巴比伦》的香港编剧陈健忠,从早年立志当编导,到后来在电视圈摸爬滚打,最后在上世纪香港电影的黄金十年得偿所愿进入电影界成为编剧,与徐克、许鞍华、周星驰、杜琪峰、方育平等重要香港导演合作了《方世玉》《半生缘》《千言万语》《武状元苏乞儿》《逃学威龙2》《文雀》《一生一台戏》等脍炙人口的影片,近年,陈健忠像大多数香港同行一样,开始北上,作为一名商业电影和文艺片兼长的编剧,他能否适应内地的电影文化和电影工业,会遇到哪些困难?近日,记者就相关问题专访了陈健忠。
 
  ○记者:作为一名香港编剧,来内地创作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陈健忠:有啊,我把这个称为Cultural Shock,直译为“文化撞击”。在香港写剧本,我们都是用粤语写的,尽管我来内地有些年头了,不管我的普通话怎么好,我也没办法真正掌握内地的电视文化,很多制片方拿到剧本,只注重台词上的亮点,而这是我没法给予的。我曾经在内地写过几集剧本,不管我花多少工夫,制片人最后看到的只是这不是北方的语言,至于剧本结构和其他方面的亮点,他则考虑很少。对于电视剧,能否驾驭北方的语言太重要了。我在内地合作的制片方都是北方人,北方的文化本位在创作中很受重视。电影要好一些,视觉的元素更重要。好在内地的制作环境在改变,越来越开放,内地的制作也越来越多元,有的项目还是比较有宽容度的,重视创作内容的,不会只重视语言。
 
  还有一点比较重要,内地的制片人相当于香港的监制,但内地的制片人都控制大局,控制整个项目,管钱又管人。在香港则是导演控制整个项目的艺术创作。在内地我写完剧本给导演后,他觉得可以还不够,像制片人就经常有好多个,我不知道该听谁的,这个说一句建议,那个说一句意见,改来改去导致整个项目运作时间很长,把热情和精力都磨掉了。但香港的监制都是透明的,隐身在项目的后面,他们只管钱,如果认准了一个导演,在创作上面不会干预,这使香港电影的创作效率很高,内地的制片人都干预创作,让我无法适应。创作是要靠热情的。香港导演找搭档,他大概知道这个人的风格和实力,不会再怀疑你,但是内地不是这样,有的慕名而来,找到你,还会怀疑你,我觉得这跟有些内地制片人的专业性差有关系,他们判断不出剧本的好坏,因此,才不断地犹豫和怀疑,无法决断。
 
  内地的优势就是创作的自由度很大,因为市场很大,对各种类型的电影都需要。在香港,只有那么几个导演,那么几种类型,不做这种,就只能做那种,因为如果想卖座,只能这样。我们的选择很少,写来写去就只能写那几种东西,主角性格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套路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种,自由度反而很小。
 
  ○记者:内地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编剧,经常遭遇到被侵权的情况,在香港编剧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陈健忠:香港的侵权不严重,侵犯署名权、欠尾款这些现象并不太多,我来内地之前并没遇到这种情况。在香港,合作双方都是比较注重信用的。香港是靠合约约束双方,但在内地,签了合约最后还是有可能拿不到稿费,甲方经常会说,有本事你告我吧,很多编剧会觉得追缴的成本已经高过尾款了,便会放弃,这种现象不少。就我了解,刚入行的编剧还经常被侵犯署名权。
 
  ○记者:您怎么看待现在内地影视市场的繁荣?有人说现在的内地市场特别像香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黄金十年。
 
  ●陈健忠:内地跟当年香港电影黄金十年的情况不一样,当年香港的主要市场集中在东南亚,内地电影市场的规模比当年的香港大很多,最近几年呈现爆发式增长,而且内地对很多类型片的需求越来越大,各种类型片来都有可能在内地获得成功。
 
  ○记者:很多港片迷反映现在内地、香港合拍的电影港味淡了,您怎么看?
 
  ●陈健忠: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创作内容必然受创作环境的影响,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香港电影人受内地文化的影响,有些人甚至直接搬到内地来住,当然要拍内地观众看得懂的电影。
 
  ○记者:但您与杜琪峰导演合作的电影《文雀》港味就比较浓。
 
  ●陈健忠:杜琪峰导演没有特意坚持香港文化本位,他只是做自己喜欢的电影类型,对电影本体的兴趣更大。他拍的电影,受外部环境影响较少,以他今天的地位,可以拍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不会因为有一笔投资,就会立刻按照投资方的要求拍出来,他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拍,创作《文雀》的时候,他的第一概念就是拍4个小偷和一个神秘女人的故事,但具体是怎样的故事,他还没想好,这种方式比较随性,如果有条件的话,我也选择这种创作方式。
 
  ○记者:那《毒战》呢,这部戏是在内地拍的,而且用了很多内地演员。
 
  ●陈健忠:在我看来,《毒战》也是他的调调,个人风格比较明显。风格是他的,内容是内地的,把两种元素成功地调和在了一起。
 
  ○记者:您与许鞍华、方育平等文艺片导演合作过,也与徐克、杜琪峰、周星驰等商业和艺术并重的导演合作过,您个人比较喜欢哪种类型?
 
  ●陈健忠:我没有特别去区分文艺片和商业片,只不过和人沟通,这样区分方便一些,我觉得好的片子是不会这么区分的。我希望写一些具有人文关怀的影片。有些电影剧本写完之后不是特别满意,觉得可以更完美一些,毕竟电影剧本只是电影工业中的一个环节,不是最后产品,一个成品也不是由编剧来决定的,而是由演员和导演来呈现的。我与方育平合作的《一生一台戏》这个戏挺好的。台湾演员赵文瑄、杨贵媚都是很有实力的演员,我很喜欢那部戏,方育平是香港早期比较重要的导演。《一生一台戏》中有很多地方的歌仔戏,拍的也是内地歌仔戏剧团,他找我之前,已经做了很多采访和资料搜集工作,包括对歌仔戏老艺人的采访,写了很多材料。我其实就是帮他把现实材料和生活中的真实故事做成剧本,我觉得把最煽情的东西用最不煽情的方式写出来才好看。片中生离死别都是生活中很催泪的东西,但一点都不煽情,如果不是方育平来拍,可能就变成那种苦情剧。
 
  ○记者:您的剧本在拍摄环节被改动的情况多吗?
 
  ●陈健忠:许鞍华导演改得比较少,杜琪峰导演改得也不多。我跟许鞍华合作都是她提供的点子,我很幸运跟那么好的导演合作过,她应该是我合作的导演里,对编剧最好的导演,她给的创作空间很大。她会给一个点子,可能就是一个新闻片段或一两个人物,就大概讲一下是什么样的,其他都靠编剧创作。写完后,把剧本给她,也不用解释很多,她很懂剧本,会跟着编剧的思维去给意见,去拍,像我们合作过的《半生缘》《千言万语》《阿金的故事》都能呈现剧本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改动得很少,连台词改变得都不多,对于一个编剧来说,自己写的东西能完整拍出来,很幸运。周星驰改动较多,他经常会加入很多剧本中没有的即兴表演。
 
  ○记者:那您觉得香港、台湾和内地的文艺片有什么区别吗?
 
  ●陈健忠:香港、台湾和内地的文艺片对比,我觉得台湾和内地对电影实验性的宽容度高,这些影片的资金充足,好像不需要顾及商业市场需求,只要走影展市场就够了。但在香港做不到这样,香港的文艺片导演中,方育平是比较纯粹的,但许鞍华和王家卫或多或少都要顾及到商业市场的需求,《旺角卡门》和《女人四十》或多或少都想要在商业上实现诉求。
 
  ○记者:提到王家卫,他的《一代宗师》也让人感觉是最不像王家卫的影片。
 
  ●陈健忠:可能还是视角不同吧。《一代宗师》里的那种含蓄、暧昧的东西还是很多的,而且张力很强,尽管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却还不说出口。我觉得这还是王家卫的调调。
 
  ○记者:您最近在创作什么作品?
 
  ●陈健忠:我写的剧本《少年巴比伦》刚拍完,讲述的是上世纪90年代内地工厂里的故事,这个工厂里有爱情故事,也有爱情喜剧。这是根据小说改编的,我通过小说进入到那个年代,语言上的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我用自己的方法去转化为剧本。此外,我想自己做导演,做一个推理侦探片,是原创的现代故事,推理类型是本格推理。这是我有感而发,我很想写一个封闭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故事,讲述一个封闭空间里的凶杀案,大家找谁是凶手,我不想拍得那么恐怖,希望拍得优雅点,像希区柯克的影片那样,剧本已经写完了,正在找投资。
 
  ○记者:您为什么想自己执导?是怕剧本无法完整实现吗?
 
  ●陈健忠:其实我以前做过导演,曾经拍过《少年往事》,讲述在青岛发生的两个小孩之间的爱情故事,是命题作文,由杜琪峰监制,但我不太熟悉这个,也是第一次做导演。我觉得导演应该拍自己想拍的,至少是感兴趣的,才会有感觉。我希望能拍那种透视人性的影片,能透视人心之间的微妙的关系。
 
  ○记者:您平时都看什么样的影视剧?刚刚获得艾美奖的《绝命毒师》有没有关注?
 
  ●陈健忠:我很喜欢《绝命毒师》,总的来说,英剧、美剧比较严谨,我看得比较多。最近在看美剧《真探》,这种一集内发生的事情不是很多,但是内心的表现比较多的戏,我比较喜欢。一般来说,编剧都喜欢看心理描写的戏,那些非常严谨、事情逻辑非常清晰的戏也很好。美国的电影反而不再追求故事的精彩度,它是一个视觉嘉年华,里面要面面俱到,爱情、枪战、惊吓,让观众两个小时内什么都能看到。内地的电视剧《悬崖》《潜伏》都挺好看的,婆媳剧我看不下去。
 
  ○记者:作为一名多面手,您认为什么样的电影才是好的?
 
  ●陈健忠:有一年戛纳影展做北野武的回顾展,姜文说北野武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尽管已经是几十年前拍的,片中的表演完全不过时,有的观众就问好在哪里,姜文说,好电影就是好电影,无法解释。我对这句话深表认同,一般来说,一部电影我看前15分钟,就知道喜不喜欢这部电影,也知道接下来的套路。
 
  ○记者:同样是编剧,您怎么看郭敬明的作品?
 
  ●陈健忠:《小时代》我看了第一部,他的小说是直接就能拍成电影的,其实,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商业性也很强,故事性也强,也是能直接把小说拍成电影的,但我们知道的很多小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郭敬明非常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严格来说,他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家,他既是一位流行小说作家,又是一位导演,能满足某一个阶层想看的东西,如果说他的电影炫富,哪一个社会不炫富,这毕竟只是社会形态中的一种,毕竟,每一个阶层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而且,片中的人物又不是用违背法律和道德的手段去获取金钱,对这种现象应该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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