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的书房

明人的书房

书房是中国古代官员、学者和读书人的主要生活场所。

明朝中后期，世风丕变，许多随工商业逐渐发达起来的商人开始附庸风雅，赞助和支持艺术文化事业。他们刊刻书籍，举办文会，甚至豢养画家。文化与资本的结合，催发了士林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转变。宋代大盛的理学遭到挑战，一部分明代的文人不以立功、立德、立言为念，而是纵情美食声色，徜徉于山水美景，兴起赏鉴园林的风气。此外，明中后期政治颓势凸显，党争不断，官员的个人命运与政治前途变得风云莫测，一部分士人选择远离官场，遁迹于山水之境，写下不少游记名篇。

因此，同宋人推崇的“文以载道”相比，明代散文更注重山水游记。被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在《游钟山记》一文中寄情山林的归属情怀颇为典型：“放怀山水窟，人事往乐，千金不人易也。山灵或有知，当使余游尽江南诸名山，虽老死烟霞中，有所不恨，他尚何望哉？”

不过，山水景致纵乃天成，毕竟不是生活常居之所。如何天天能够享受这山水之乐呢？于是明代的文人雅士移天缩地，建屋筑庐，也为今人提供一大笔可供观瞻的园林私宅遗产。

文人所讲究的园林庭院，有多种不同的建筑，其用途也各不相同，或观景，或会客，或休息，或储物，常见的有亭、台、楼、阁、榭、卷、广、廊、堂、斋、庵、轩、室、寮等。明人计成所写《园冶》一书系统概况了明人的造园技法。其中，主人呆得时间最长、室内最讲究的当属书房。

首先是书房的外部环境。

讲究的书房面积并不大，但要求明净。呆在书房主要的活动是读书，需要神清气爽，方可凝神专注。书房面积太大，则举目四望，易伤目力。

屋外的装饰朴拙守静为要，如墙壁可栽种爬行类植物，葱绿满墙，四周绕墙砌种灌木翠草，中间不妨添置松桧盆景。盆景旁边立一小洗砚池。近窗处摆放盆池，养几尾金鲫红鲤，活泼灵动，生机盎然。

其次是书房的室内陈设。

一自然是书桌与文房。室内摆放长条书桌。案头陈设砚台、铜水注(砚滴)、笔格、笔筒、笔洗、糊斗、水中丞、铜石质地的镇纸等文房用品。书桌因放置许多东西，所以面积要阔大。但四周镶边不要太宽，半寸足矣。桌腿稍矮，一定要细，太粗则显得笨拙。桌面狭长，桌腿混角都是书桌之大忌，漆者尤俗。

二是卧具陈设。书房左侧摆放榻床，榻下有滚脚凳。床头有小几案，案上有瓷瓶或花尊。花开时节瓶内插花，满屋花香；花败时节搁置蒲石，以集露水。或者置放小巧的鼎状香炉，用以焚香。冬天时节可放置暖砚炉。几塌是书房必设之物，可坐可卧，亦可与友人展示经史藏书，欣赏书画，非常方便。长短宽窄没有固定样式，古雅可爱是追求的风格。榻则有固定样式：坐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宽三尺五寸。四周设木格，中间为湘竹所制。三面靠背，后背与两旁齐高。榻一般采用古断纹、元螺钿等自然古雅的纹饰，不必有四个腿，也有制成螳螂腿的样式。为坐在竹面上有不虚之感，下面要有木衬板。明代出现大理石质地的榻面。滚脚凳，长二尺，宽六寸，中分一铛，圆木二根。两头留轴转动，用脚踹轴，可以来回滚动。读书之余，也是个健身的玩意儿。床头的几案也很考究。材质选自三足撑立而天生屈曲的怪树，表面经过打磨光滑润泽，可以倚靠。古画中有文人在榻上架足而卧的场景。

三是琴具。书房内摆琴几一张，古琴则悬于墙上。琴为古乐，历年既久，漆光退尽，纹若梅花，黯如乌木，弹之声不沉者为贵。

四是墙壁装饰。墙上挂画，但内容有讲究，山水最佳，花木次之，切忌飞禽鸟兽与人物题材。信教之人亦可悬挂山水云霞衬映的神佛像。名贤字幅要注意格调，诗句需清雅。

壁饰最醒目的是佛龛或供龛。龛以倭漆木或花梨木为宜，佛龛供佛，供龛则有多种选择。

一可以摆置盆玩。盆为瓷质，选自五大名窑——定窑、哥窑、磁窑、钧窑和汝窑。瓷盆内放奇石，大不过五、六寸，石以天然灵璧石、将乐石、昆山石为佳，燕石、钟乳石、白石、土玛瑙石次之。灵璧石因出于皖北凤阳府的灵璧县而得名，明代成为进奉皇帝的贡品。这种石头埋藏在深山的沙土里面，黑身白纹，以形状奇异瘦透而闻名。

二可放香炉，以汝炉、鼎炉和戟耳炉为最佳，炉腹不超过三寸。

三可放胆瓶，花觚形最佳，鹅颈形次之。胆瓶插花强调的是高瓶大枝。插花多枝或花瘦于瓶，都是忌讳。插花与香炉不能兼得，插花忌香、烟、灯、煤，插画时不要油手摆弄。井水味咸，不能用作插花保鲜之水。冬季在瓶内添加硫磺，水不结冰。

其余也可选择摆放匙箸瓶或香盒。这些摆件千差万别，直接关系到主人的审美与志趣。除此之外，墙上往往还挂一个壁瓶，四季插花，以作装饰。

五是家居陈列。座椅摆放六个吴兴笋凳，一把禅椅。此外，一些生活设施，诸如清洁用的拂尘、棕帚，抓挠用的骚背、竹铁如意等亦摆在书房。禅椅选材天台藤，或者古树根，形状如虬龙盘亘，槎牙四出，可挂葫芦瓢、斗笠、数珠等。禅椅虽是天然材质，但须表面光滑，却不露出雕琢的痕迹。明代时，为了强调禅椅的自然天成气质，有人专门在椅背粘上五色灵芝。这种伪尚令人哭笑不得，简直是画蛇添足。

六是书橱、书架。书架与卧具相对，置放在书房右侧。书架上摆放经、史、子、集、佛教和道教典籍、医术、法帖、画作等。书籍中文人最珍视的还是宋刻板书。外观纸质匀洁，墨色清润，书写肥瘦有则，颇得欧、柳笔法之神韵。

藏书橱以阔为美，但对书法的面积要求较高。明人有书橱可容万卷书的讲究。虽然书橱幅面宽阔，但深度很窄，要求仅可容一册，这与今人书橱里密麻麻摆两、三层书的情况大有不同。即使宽度达一丈的书橱亦只要两扇门，不可用四及六。小书橱以有座为雅，四足者差俗。大书橱用杉木，小书橱用湘妃竹或豆瓣楠、赤水椤，古黑漆断纹为上品。铰钉忌用白铜，以紫铜照旧式，两头尖如梭子，不用钉者为佳。

大书架高七尺余，款一丈五。书架设十二格，每格仅可容书十册，以便捡取。下格由于近地易湿，所以不可置书，书架腿也应该稍微高一些。小书架可以放在几案上，二格，平头。

明人的书房一方面是读书求知之地，同时也是养性抒怀之所。书房常常取名某某书斋。斋之本意在于藏修密处之地，环境幽谧，适于主人收敛心神，聚集精气，既有所知，又知不足，肃然斋静地享受读书之乐。书房之种种陈设无一不在塑造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以能永日据席，长夜篝灯，专心不二地求知思索。难怪乎不少文人们会把书房视作生命最后的终点，惟逍遥自乐期于永恒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