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自己的哈姆雷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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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06-17 11:12:47
第五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信任》《哈姆雷特》两剧于上周末在京津两地结束演出。
《信任》
第五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信任》《哈姆雷特》两剧于上周末在京津两地结束演出。从票房效果到观后反响来看,对于同样由德国邵宾纳剧院创作的两个作品,似乎多数观众表现出“薄”《信任》而“厚”《哈姆雷特》的态度。
虽然对剧目的具体看法因个人审美和欣赏经验的差异而不同,但在感受了与我国戏剧大异其趣的两部作品后,除了献上赞美甚至折服,戏剧从业者还是关注到其中与中国戏剧的关联性——我们有自己的“哈姆雷特”吗?
6月13日,多位国内导演、编剧、评论家、学者在天津大剧院对两个剧目进行研讨。北青艺评整理了部分发言刊出。
《哈姆雷特》:古老外壳下的当代情感
林克欢(戏剧评论家):
上帝被杀死 人在疯狂中只有沉默
这台《哈姆雷特》具有非常浓郁的当代气息和德国色彩。它用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外壳,但人物穿现代的西装,用的是当代的用品,包括手枪,舞台上主要的装置是金属框架、活动车台,这些都是现代的生活,而且台上台下互动也都是表现当代人生活的。当然这仅仅是外在的表现形式,最重要的内里是表现当代人的思维、情感。
今天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人不得不装疯或者真疯,在装疯和被逼疯逐渐没有界限的时候,这个时代的人性就在不断堕落,世界就是不断崩塌,这个《哈姆雷特》里没有莎士比亚原著当中的悲剧英雄,他已经不再承担重振世界的任务,因此最后《哈姆雷特》复仇之后并不是军乐声大作,报仇了,新王上台了,世界上流传着英雄的故事。没有,今天已经不知道要讲什么,霍拉旭没法讲他的故事,世界只有沉默,上帝被我们杀死,人已经没酒可喝,因此不存在醉态。即使是最后审判,人也可以善人有善报,人也可以得到救赎,但是没有上帝也就没有救赎,人只能在疯狂之中沉默。这是这台《哈姆雷特》的当代思维和情感。
舞台景观主要靠一个金属框架、左右两个滑动车台推动,台上是一个滑动的、可以推拉的小平台,这个平台造成空间的变化、区隔以及舞台的动感,更重要的是舞台的自身建筑参加了演出,舞台的意象、象征是靠这个来完成的。这个舞台、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长条桌子,人只有吃,没有别的,没有思想。另外还有一个大坟墓,一开始就用很长的段落来表现人在大墓地里非常狼狈的处境,所有的主要场景都发生在一个墓地——世界是一个大坟墓。导演和舞美设计师是非常有思想的。舞台布景充满了功能性,也充满了思想内涵。
大家注意到,舞台设计家是在舞台上再建一个舞台,一尺之高的坟地上头又有一个活动的小平台,舞台之上有舞台。演员非常明显地在扮演角色,所有的人都带着外壳、面具,而且哈姆雷特扮演《捕鼠器》。所以整个台上是台上有台,戏中有戏。
我们自觉不自觉地都在扮演疯子——这就是这台戏主要所展现给我们的新内容。舞台表演充满了疯狂,世界肮脏得不得了,充满着动作性而不是思想性,充满着荒唐和非理性。
当然,这台演出存在很多的亮点,也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思考。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员,他自身要表达的人文思想和导演要呈现的疯狂世界是有矛盾的。另外,舞台上表现的是人不得不戴着面具表演,但是当现场录像扫到观众的时候,舞台就发生了矛盾,我们不能认为观众是在表演。
李静(作家、编剧):
那个垮掉的胖哈姆雷特是我们的镜子
这场《哈姆雷特》是最让我费脑筋的版本,看完之后陷入沉默和失语的状态。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哈姆雷特的形象是肥胖的、颓废的、不美的?有年轻导演说这回归了莎士比亚笔下本来的哈姆雷特的形象,但这还不能说服我。毕竟哈姆雷特是一个所谓丰富的痛苦形象的象征,至少我们习惯接受的是非常俊美、忧郁、多思的哈姆雷特,人一旦多思必然会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美的形象,但是这个哈姆雷特成为一个垮掉的胖子,为什么?
除了“生存和毁灭”,我注意到一句重要的台词,大体是: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大监狱,它有很多房间,丹麦是最坚固的一间。我想,如果丹麦是最坚固的一间,它也可以置换成任何一个观众所置身的国家。哈姆雷特陷入肥胖、无能、垮掉和自我意识过剩又没有行动能力的状态,是非常贴合处在监狱中又承受自我恐惧的形象,其实很应和我们自己心中自身的形象。当我们面对囚禁、恐惧、丧失自由的时候,舞台上呈现的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玩世不恭的胖子,非常有意味。
当代世界相对贫乏,这个哈姆雷特以非常贫乏的形象出现,他在舞台上就像一个镜子,呈现的是我们自己的状态。如果我们不喜欢这个形象,可能是对自我的一种不满;如果我们觉得很厌倦,那是因为厌倦自己身处的世界。
《信任》:可以不喜欢它的表达 但认可创作者的真诚直接
杨乾武(北京戏剧家协会秘书长):
井喷式的抨击 毫不避讳的反抗
德国戏剧非常关注当下的精神困境,他们的直面是很厉害的,中国戏剧,特别是原创戏剧,太缺乏直面了,什么都是转身背对。《信任》我非常欣赏。《伐木》拐弯抹角很老辣,简直是不露声色地对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文化困境进行批判和嘲弄,很深入,但是弯弯绕,我嫌它太矫情。但是《信任》不一样,非常直接,它创作于2009年,金融危机以后欧洲社会失信,人们的情感破裂、精神崩溃。这个戏通过皮娜·鲍什的舞蹈剧场来表现,但是它超越了皮娜·鲍什,因为有德国剧作家李希特的介入。不仅仅是肢体,还通过剧作家不断诉说的语言来表达,往观众耳朵里灌,直接反抗批判当下西方世界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都市生活,井喷式的抨击非常过瘾。
唐凌(《艺术评论》主编):
不为《信任》所动 因为我们对失信见怪不怪
我每次看德国戏都有一种被揍了一顿的感觉。它用暴烈的语言、强劲的语言,包括肢体,音效,整体对着你的念头、冲着你的心脏猛击,只能让你最后屈服于这种强大的力量。这样的戏剧是让你无法还手的,一直逼你到心灵深处,你不想也得想,一直反观到自己身上。如果说一个戏很有力量,我想就是这种直接击中我们的力量。
《信任》不是很深,可能因为在西方国家,信任流失还是一场危机,对此反应强烈;而在中国,信任早就是一场雪崩式的灾难,我突然有一种大国气象的感觉,就是什么来了我们都见怪不怪了。我既为此感到骄傲,也为此感到悲哀。《信任》震动不了中国人。但是我喜欢这样的创作者,他拥有真实面对的努力,无论努力的结果到什么程度。
我们有自己的“哈姆雷特”吗?
杨乾武:
光给莎士比亚“跪了”没意义
莎士比亚对我们来说一点不陌生,我们从语言上了解莎士比亚不是问题,精神、文化、思想层面也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莎士比亚跟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精神关联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排莎士比亚的戏?不是简单的为了“我跪了”、“我醉了”,那有多大意义呢?应该思考的是,莎士比亚来到中国,和我们今天的戏剧、文化背景、精神氛围有什么关系?
查明哲(国家话剧院副院长、导演):
中国的戏剧从业者都成了哈姆雷特
排《哈姆雷特》多与少不能代表一个国家戏剧水平的高与低。
中国对于外国剧作家的介绍,莎士比亚算是最多的,但是有一个事实,近些年来对莎士比亚所进行的当代解释和创作确实不够。因为我们(戏剧从业者)后来都成了哈姆雷特,选择生存还是毁灭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如何选择,或者我们选择了市场、票房,现在我们的能力和客观的环境又不可能让我们创造出有力量的《哈姆雷特》去占领市场,我们就变成那个没有力量的哈姆雷特,缺少思考,不多做文章。所以这个问题是让我们汗颜的。
过士行(剧作家):
得让不同的导演能排出不同的《哈姆雷特》
奥斯特玛雅这样的导演中国有,是谁我不能说,说是谁得罪人,但是莎士比亚这样的作家确实没有。
体制对文艺创作的影响是很实际的问题,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最需要自由想象的东西,我们也在努力挣扎,争取能够多创作一点。
我们不是排莎士比亚的戏少,是我们排出来的都一个样。不同的导演能排出不同的《哈姆雷特》,这是我们中国戏剧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