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舞台上的祥林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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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06-26 11:25:26
传统戏剧戏曲舞台多演才子佳人戏,即便是大袍大甲的沙场戏,剧中主角也必郎才女貌,人中龙凤。
芳艳芬《程大嫂》
专栏作者·钟哲平 媒体人,《粤韵清音——广府说唱文学》作者。喜欢看戏,不太懂戏,也不算痴迷。因为钻得不深,所以有疏离感。没有匠气,只有欢喜。如同隔着河流看彼岸的华灯,和影影绰绰的风流人物。
传统戏剧戏曲舞台多演才子佳人戏,即便是大袍大甲的沙场戏,剧中主角也必郎才女貌,人中龙凤。
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左翼文学的兴起,开始影响戏剧舞台。舞台上出现不少“抗争者”的形象。这种潮流是与世界性的历史进程相符合的,是人类精神解放发展到遥相呼应阶段的需求。其中一些作品能够和传统戏剧程式得到很好的结合,激发出观众对命运抗争的呼喊。曾出现在不同剧种舞台上的《祥林嫂》,就是一个典型。
她一点也不美,又老又丑,甚至不祥,而通过戏剧表演艺术家精深的表演,这个并不符合传统戏剧审美的舞台人物,却焕发出极为丰满的艺术性与文学性。
袁雪芬演祥林嫂,成为越剧改革的里程碑
鲁迅小说《祝福》被搬上电影、话剧、戏剧舞台的次数很多。较早发生影响的,是1946年由“雪声剧团”编演的越剧《祥林嫂》。该剧由南薇编导、袁雪芬主演,被誉为越剧改革的里程碑。袁雪芬不断谋求传统戏与“时代剧”的磨合,1948年主演了越剧电影《祥林嫂》,精益求精。鲁迅小说研究者魏金枝认为,越剧《祥林嫂》比电影《祝福》更能体现鲁迅的原著思想。
此时,左翼文学已为各地剧种输送了不少营养,学习的气氛带来了传统戏剧短暂的春天。
粤剧有红线女的《搜书院》和《关汉卿》,把粤剧的综合艺术水平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峰。1954年,唐滌生到广州观看了粤剧《搜书院》,同年,他以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为原型,创作出粤剧《程大嫂》。随后又改编了历史学家简又文的《万世流芳张玉乔》,宣传民族精神。1956年,他为芳艳芬改编《六月雪》时说,粤剧“能更进一步接近时代水平”。此后唐滌生开始迈向创作巅峰,写出《帝女花》、《紫钗记》和《再世红梅记》,塑造的均是“敢于反抗”的女性形象。
芳艳芬主演的程大嫂,是底层女性观众自身的投影
芳艳芬主演的《程大嫂》于1954年在香港上演。观众说,这戏太苦了,只能看一次,多看一次都受不了。
《程大嫂》讲述的是,女主人公翠红历经苦难,二度失夫,幼子夭折,乞食度日。当发现亡夫未亡,表示愿意照顾翠红时,翠红已看破人间冷暖,宁愿继续流浪天涯。《程大嫂》拍成粤剧电影的时候,剧情有改动,没有那么多曲折、辜负的情节,只集中在“死过两个丈夫又丧子”的女人即为不祥。线索更简单,控诉的力量也更强。
芳艳芬演唱的主题曲《梧桐叶落秋风冷》,句句催人泪下。“梧桐叶落秋风冷,咬紧了牙关。只剩得街灯照住,我两头行。有边个愿托砵沿门,为讨饭。我亦有爹教养,有娘生。只为命不如人,遭遇惨。试问一身能受,几次摧残。公子多情,空缚茧。才郎虽好,可惜着青衫。我呢个巧妇,难炊无米饭。佢积劳成病,撒手别尘寰。再嫁伧夫,佢嘅情可赞。庸人忠厚,真系揾唔番。可叹一夕财空,家亦散。最惨系娇儿惨死,在摇篮。”
《新艳阳传奇》的作者岳清说:“很多人都说《程大嫂》是受到鲁迅小说《祝福》影响。不过对于上世纪50年代的观众来说,程大嫂的悲惨命运有很多她们自身的投影,那时的妇女普遍未能接受太多教育,年纪轻轻就在社会谋生,如马姐、工厂女工、舞场小姐,甚至花街神女,爱情和婚姻都是她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偏偏换来痛苦经历。”
红线女演祥林嫂,以戏曲程式演现代戏的典范
粤剧舞台第二次出现祥林嫂,是上世纪90年代,由红线女演出《祥林嫂》。此时的红线女已步入暮年,以老旦的表演程式,把红派艺术推向了新高峰。
著名粤剧编剧秦中英认为,红线女演祥林嫂,是以戏曲表演程式演绎现代戏的典范。“她整个形体配合得浑然天成,她的手指在颤动时,人们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动,甚至她的心脏也在颤动,即使在完全静止状态,观众也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整个形体都像会说话……我们看到祥林嫂双目无光、灰暗绝望,但同时又体会到她发自内心的强大力量,这是把戏曲的特点融化在表演中,难度甚大……看了红线女演出的《祥林嫂》,使我体会到粤剧演现代戏如何演得既是戏曲又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不在乎对传统艺术一招一式的结合或融入,而是将传统身段、招式融化在表演中,充分发挥戏曲的特点。古装戏有大袍大甲、宽袍阔袖的遮掩与利用,戏曲特点容易发挥,现代戏没有这种服装,因而形体对表现力更为重要,要求更高。”(《从粤剧现代戏的演变谈红线女及其主演的<祥林嫂>对发展现代戏的贡献》)
爱美的红线女,勇敢地演出了“不美”的祥林嫂。1958年,毛泽东为红线女题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也许那个时候,就埋下了红线女要饰演鲁迅笔下人物的情结。红线女在《祥林嫂》中的唱段,比以往任何一个悲剧形象都更有控诉的力量。
“雪添哀愁,风添恨。一天素白地暗昏,寒风吹呀,衣衫单薄冷透心,四下无人问。路滑夜更深,鲁镇一片静,真似野外坟,真似野外坟。听身后那座破庙隐隐钟声送旧岁,祝新春,这钟声,声声刺在我心痛楚阵阵。明日是新年,新年不属我。只恐鸡声唱罢,便成野鬼孤魂。黄土掩瘦骨残躯,掩不尽绵绵长恨……都说我,克子克夫多罪孽;都说我是灾星降世呀害他人。都说我死落黄泉,还多罪问。都说我来生再世,受苦更呀深呀。”
解山在《“红派”表演艺术的新拓展》一文中写道:“作者在祥林嫂这个人物形象上所张扬的生命精神,首先表现于祥林嫂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剧烈抗拒。祥林嫂苦难的一生,无论是肉体和心灵,都经历了最难堪的折磨和摧残……但她对苦难困厄所采取的挺、捱、忍受、坚持的各种行动,无时不发出生命的呼唤,无处不体现着对生存的渴求。”
张火丁演祥林嫂
是粤剧反哺京剧的证明
1999年,张火丁在广州观看了红线女的《祥林嫂》,受到很大震动。“我是听不懂广东粤剧的,但是红老师那种独特的红腔,还有她那种感人至深的表演,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是泪流满面,完全被她所塑造的悲惨的人物所吸引、所震撼……”
红线女鼓励张火丁把这个戏移植为京剧,说这一悲剧人物很适合用程派艺术来表现,还把自己的演出剧本送给了张火丁。
张火丁排戏时,边唱边回忆着红线女的舞台表演,用京剧程式去重新演绎。张火丁以京剧《祥林嫂》获得了第十七届梅花奖。张火丁说:“得奖对于一个演员来讲,就是得到了对她创作的肯定,还有认可,也给自己增加了很多信心,但我觉得更重要的,就是我能在继承程派艺术、发展程派艺术的道路上迈出了一步。这是红老师给了我启发、启迪,给了我一个非常正确的引领,使我可以日后排演很多现代戏……我觉得都是通过《祥林嫂》的这个小小的成功,给了我很多信心,让我涉足了创新之路。”(张火丁《只有不断追求,艺术青春才会永驻》)
红线女曾虚心向梅兰芳、程砚秋等京剧大师学习,红派艺术的形成也得益于南北艺术的融汇。京剧《祥林嫂》的成功,是红线女还给程派艺术的一个大礼。红线女让粤剧有了反哺京剧的能力,她用粤剧点亮了其他剧种的创新精神。这是大师之间的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