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梦》昆曲别样之美
来源:中国文化传媒网
时间:2015-11-25 10:13:38
由湖南省昆剧团创作演出的《湘妃梦》,以其独特的叙事结构、歌舞并重的精彩演绎和具有鲜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追求的整体性舞台呈现。
朱为总
十月秋色里的苏州,静逸秀美,典雅婉约,第六届中国昆剧艺术节如期在这昆剧的故乡隆重举行。本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以全国七大昆剧院团为核心,演绎了多形式的新编传统戏、新创历史题材剧、实验小剧场昆剧等。其中由湖南省昆剧团创作演出的《湘妃梦》,以其独特的叙事结构、歌舞并重的精彩演绎和具有鲜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追求的整体性舞台呈现,使该剧成为本届昆剧艺术节上风格鲜明、引人关注并引起人们广泛思考的剧目之一。
《湘妃梦》全剧是以楚国诗人屈原“仰天长问”的情景开场,以《九歌》中对湘夫人的描述将观众带回尧舜时期,讲述了距今四千年的上古时期传说中关于尧、舜、禹的故事,并以虞舜与娥皇、女英二妃的感情故事贯穿其中,体现着谦和礼让、尊老爱幼、孝顺父母、和睦共处、禅让贤能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故事是人们所熟悉的故事,但该剧的叙述方式、视点结构和舞台演绎却有别于当下戏剧创作的常规,没有刻意地去追求戏剧故事的新奇性、人物情感的复杂性、矛盾冲突的不可调和性以及借此来形成和强化舞台表演的所谓表面张力等,而是平心静气地选择了昆剧传统“曲为核心”的诗体叙事手法,突出文学性和整体风格的文化感,以诗意丰富想象力与逻辑架构,淡化戏剧矛盾冲突、接近人物情思、构筑作品形象,其最重要的着力点似乎更在于追寻当代戏剧舞台甚至是当代人们心中,失却已久的唯美、兼和、礼让等民族最为深沉的审美情感与情趣,并以词之美、乐之美、歌舞之美、主旨意趣之美,在整体上构筑起适合于昆剧演出的一种意蕴和形态,它不仅使《湘妃梦》在艺术表达上具有了一份赏心乐事的别样之美,而且更体现出让主题升华的观念实践之现代思想与精神。演出现场座无虚席,观众的掌声不断,《湘妃梦》这种追求古朴、浪漫、富有诗意的舞台创作样式,显然是深为当代观众所认可和接受的。
严格地说,《湘妃梦》是一部带有较为浓郁的“新文人化昆曲”意味的新编历史题材剧,其以“曲为核心”,追求文化性和文学性标高的编演方式,向来是昆剧文人化戏剧创作有别于其他剧种的一种标志。但纵观近数十年来大量的昆剧新创剧目,其文化性和文学性高度的弱化已成为一种不争的事实,这使昆剧这一被人们赞誉为“百戏之师”、有着深厚文化承载的古老剧种,在当今戏曲舞台上缺乏与其他剧种新创作品的竞争优势。当然,若就湖南省昆剧团所创作演出的《湘妃梦》整体性而言,无论在文学性、戏剧性或表演性上,离昆剧传统核心艺术应有的高度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但是,作为一部试图以文化性和文学性为引领,追寻昆剧人文、唯美、典雅艺术底色和审美意趣的原创剧目,其价值意义就在于它对昆曲传统文化精神回归于当代舞台所表现出的独立与觉醒,其中所折射出的许多新的理念和新的现象,所以,无论是从学术角度,还是从审美角度,都值得我们给予更多的关注和肯定。
以昆曲舞台演绎的形式,较为完整地叙述和展现上古时期先祖们开启中华文明之源和造福百姓的丰功伟业,以及贯穿其中可歌可泣的千古之恋,《湘妃梦》是有其独创性的。剧作者能将这样大气磅礡的历史画卷,借用昆曲这一独有的艺术形态,变雄浑为潇洒,化刚劲为柔和,我思量再三,可将其解读为“优雅”,但这种“优雅”使人平静,使人博爱,是一种旷达、纯净、恬淡、飘逸的艺术品格,更是追求理想精神世界的艺术内涵,这显然是与剧作者“意不在于戏”的创作理念有关。
湖南省昆剧团此次创作演出的《湘妃梦》,其编剧陈平先生实是我国当代国宝级的山水画大师和书法家,他近年来先后创作了《孤山梦》、《富春梦》和《湘妃梦》等一系列带有鲜明文人化戏剧风格的佳作。陈平先生表示他想通过昆曲创作,借助于有形写照、达于事理的舞台演出,创造一种“活的水墨”,而《湘妃梦》所演绎的一幕幕上古故事中所蕴含的诗意想象、浪漫情思和质朴自然的生活情景,确实让我们感受到了剧作家意象中那“活的水墨”。但是,如果我们真能平静地从戏的表象走入戏的深处,也许会有一种突然的顿悟:戏曲难道唯有表现大悲大喜才感人吗?《湘妃梦》所创造的那种兼和、礼让、和睦的一幕幕生活情景和一幅幅美好的生活画卷,不正是戏曲所力图传达给社会的一种理想之大美与关乎天道人心的精神力量吗?我想这或许才是陈平先生心中真正想要创造的“活的水墨”,在平和中动之人情、感之人心、震之魂魄,使人思之回味无穷。
对于湖南省昆剧团能坚守昆曲传统艺术本体,成功地将《湘妃梦》搬演于本届昆剧艺术节舞台,其胆略和勇气实是让我为之感动和敬佩。因为像《湘妃梦》这样一种编演形式的戏,是需要有高水准的表演技艺来给予完美体现的,剧中人物众多、行行有戏,需要有一个强大的表演团队来支撑。如果说该剧文本上的最大特色是沿承了昆剧“曲为核心”的传统,那么舞台表演能否实现“歌之美”就成了全剧是否成功的关键。湖南省昆剧团的青年艺术家们以其完足的演唱技压全场,整个演出场面华光溢彩,人物角色被演员们演绎得淋漓尽致,既有质朴、自然、诗情的整体艺术追求,又有柔婉、绚丽、富有寓意的视觉审美呈现,得到了广大观众的强烈共鸣和赞美。特别是扮演娥皇的罗艳和扮演女英的刘捷,真是气韵生动,丽音天成,听她们的演唱犹如海浪轻卷,涛音风笛,似在眼前耳边。剧中的娥皇女英,一红一绿,载歌载舞,表演真情流露,以饱满的激情,借助于词情、声情、舞容的深度诠释和渲染,把一对“姿色娇美而清纯不浊,彰显个性又含蓄有仪”的千古佳人演绎得天仙化人,栩栩如生。剧中小生演员,虞舜的扮演者王福文的表演也十分出彩,他扮相清朗敦厚,与剧中青年时的虞舜颇为相合,很好地把握农家男儿“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的人物行为定位;身为舜帝时,又能表现得温润如玉,有谦谦君子之风,接近历史人物本源,演绎得非常成功。此外,还有许多小角色,如演虞舜同胞兄弟的丑脚演员,《苍梧寄梦》一场中的樵夫和渔夫,他们的戏份虽不多,但同样成为打造全剧优秀艺术品质的支撑点,正是由于有每一个演员的认真、执着和努力,让点点的星光最终汇聚成全剧的一派亮色。《湘妃梦》是一部有湖南地域文化深厚内涵的戏,湖南省昆剧团的艺术家以其湘音、湘俗、湘趣,不仅让该剧具有浓浓的湘昆特色,同样也让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代青年艺术家的风采和不俗的整体实力。
在中国戏曲的综合艺术呈现中,如何以空纳万物的审美理念,在舞台上营建一个虚实相间的审美时空,创造一个生机盎然、开阔宏大、可行可望、可思可游的艺术天地,让欣赏者的精神徜徉其中,从而获得一种情景交融、韵味无穷、物我两忘的意境,这应该是所有创作者共同追求的一个艺术理想。《湘妃梦》的二度创作,依然是体现出于少非导演追寻中国古典审美精神内在特质与传统文化精神相一致的舞台整体风格。在昆剧《湘妃梦》中,于少非在现代物理的舞台空间上构建一个带有古典意象的世界,古拙浑厚的舞台上,身着古时乐人服饰的乐手和犹如穿越历史时空般的演奏形态,瞬时就形成了一个有利于表现剧情的特定历史场景。大的布景道具在这出戏里是绝少使用的,尽量把本然的舞台空间让给人物、让给演员、让给表演,以舞台之“空”形成表演时空的流转自由和纵深能力。对于舞台人物的整体塑造,不论是尧帝、虞舜,还是娥皇、女英,都具有善良质朴、真情自然之美,很好地体现了文本创作追求“兼和、礼让、和睦”的宗旨和意趣。尤其是他再度将“尚礼”的审美视觉样式运用于该剧,每一场结尾时演员都面向观众,拱手而立,深深施礼,台下观众则报以热烈的掌声,让“戏比天大”的崇敬和“尚礼”的文化精神就在台上台下的互动之中,形成一种水润墨色般的宽泛性延伸,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内涵,应该说都有着强烈的现实关照和意义。
“腔以聚众,曲以流传”,中国戏曲的舞台演艺,从和歌之调、伴舞之曲,到举手投足的表情达义,无不在唱腔音乐的规范之中,影响着戏曲的创作与发展。对于《湘妃梦》一剧的唱腔音乐创作,可以说也是凝聚了唱腔设计钱洪明和音乐配器许晓明二位昆曲音乐家的智慧与才华,无论是在构思布局、选择宫调、分配脚色、布置剧情,点板打谱,还是技法呈现、音乐表现力、旋律织体的审美追求等方面,从整体上说是较为成功地完成和深化了对主题的诠释和表达。“以文化乐”“依字行腔”,应该说《湘妃梦》的唱腔音乐是符合昆曲这一唱腔打谱规范,并因规范而更显美听,或谐美静幽,或清丽脱俗,或触景生情,或酸楚哀怨,独唱、对唱、重唱、同唱交错互变,辞情腔情融合自然,唱腔配乐非常具有美感和很强的视听表现力,由此也可见作曲家对昆曲的真正理解和扎实的功力。
对于当代昆曲的保护传承,不仅仅要注重技艺层面,更重要的是在于其传统文化精神能否代代相传。对文学性、文化性的追求,不仅是昆剧的剧种标志和艺术传统,也是当代观众对昆曲文化传统回归舞台的一种新的审美诉求,更是昆剧未来发展的必然选择。《湘妃梦》一剧能被观众所认可,从一定层面上也为当代昆剧的文人化创作提供了一种借鉴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