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快乐或忧愁,只因过分美丽
在拉雪兹墓园,有一幕你不该也不会错过:一个有着巨大翅膀的裸体男天使雕塑,昂着头向前,脸上是一片淡然之色,或者说是不可一世,将一切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拉雪兹墓园,有一幕你不该也不会错过:一个有着巨大翅膀的裸体男天使雕塑,昂着头向前,脸上是一片淡然之色,或者说是不可一世,将一切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就是死后的王尔德,死后的他,化作这个傲人的天使,依然在人间守候。在雕塑下方写着: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雕塑背面除了他的人生简史,还说他是“莎乐美和其它美丽作品的作者”。他的墓大概是这本书里出现的墓中最引人注目的了,在拉雪兹墓园,谁也无法回避它,只因它过分美丽,正如在人间,在世界文学史上,谁也无法回避王尔德,也因他过分美丽。他终生以美为生,为美痴狂,唯美独尊,是唯美主义的标志人物。
而后世的人们,则为他疯狂,在墓碑上,只要是人身高可及的地方,都布满了美丽的唇印,甚至有个幸运儿,还吻到了天使的嘴唇上。谁看到这惊艳的一幕都会诧异不已,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座墓了,因为他,王尔德,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人。
让我们先来看看他的美丽人生吧。
王尔德说过:“个性善良不如长相美丽,不过个性善良总比生得丑好”,“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以貌取人。”所幸他自己就是长相美丽,深具王者风范的人,而且,他有追求美丽的资本——1854年,他出生在爱尔兰首府都柏林的一个殷实家庭,生就是一个快乐王子,他因此得以从内到外武装自己的美。内在的美,我们都清楚,他认为自己生而是艺术和文学的象征,他所掀起的唯美主义运动是文学史上的著名运动,他的所有文学作品也都以“唯美”作为至重要的标签。而外在的美,除去天生的英俊,他还不遗余力的追求生活上和装扮上的美。
1874年,他进入英国牛津大学学习。在牛津,他所住的房间就以华美的装饰出名,美丽的彩色墙,各色各样昂贵的古玩,着装则追求唯美奢华、标新立异。他说:“男人的首要责任便是经常去找他的裁缝”——当然首先要有钱,我加一句。如果你身处当时的牛津,那么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男子,穿一身天鹅绒的衣服,里面是宽领的汗衫,领口是倒折的,打着一条异样的领带,手里则拿一朵向日葵或百合花——同样热爱向日葵,他和梵高的境遇却是多么的不同!
1881年,尚未出名的他来到伦敦寻求发展,首先以华美的奇装异服,机智的谈吐在伦敦社交圈小有名气。后来他到美国演讲,当地的《论坛报》如此报道:“在风气自由不受羁绊的美国西部,商人也利用王尔德大作广告。他随便拿起一份报纸,就可能会看到自己出现在服饰广告上,广告词上写着‘王尔德在本店选购服饰’。”在美国的他,讲了很多对美国人不敬的话,美国男人讨厌他,但美国女人却被他的美貌和口才所吸引,据说,当时他不得不聘请了两个秘书,一个负责签名,一个负责应付那些索要他的头发的疯狂女粉丝们。
关于他那堪称偏执的唯美生活态度,还有一件轶事,至今流传。据说,有一个乞丐经常游荡在王尔德伦敦的住所附近,王尔德看到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很生气,因为他认为每个人都有美的权利,“即便贫穷也应该优美”。于是请了伦敦最好的裁缝,给这个乞丐做了一套昂贵的衣服,从此,乞丐就穿着华丽的衣服出现在王尔德的窗外乞讨了。
关于他的成名史和文学作品,在此我不想多谈,王尔德迷们自然心中有数,唯一我想说的是他的剧作《莎乐美》(Salomé)。莎乐美是《圣经》中的人物,几百年以来,已经有很多以她故事编写的歌剧、电影和绘画作品等,但真正使莎乐美的名字世人皆知,使莎乐美成为爱欲的象征的,就是王尔德的同名剧作,这也是他作品中唯一一部用法语写成的。剧中,少女莎乐美爱上了施洗者约翰,但约翰并不爱他,为了得到约翰的吻,莎乐美竟然引诱希律王砍下约翰的头,而她自己在吻了约翰血淋淋的头后,被妒火中烧的希律王杀死。
当莎乐美吻着约翰的头,尝着他的血时唱到:“这也许是爱情的滋味吧。”“每个人都杀死他所爱的,”王尔德自己如是说。后世的评论家们则把这一结局称为“刹那主义”,在这一刹那,时间嘎然而止,过去未来都消失无踪影,只有刹那间的感受——爱的感受是最真切的,这也是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刹。
在王尔德身上,我们也看到的刹那主义的体现:美貌的他是一个双性恋,在他有了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后,1891年,他遇上另一个美男子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Lord Alfred Douglas)。这个年轻的男子比他小了16岁,两人相遇并且相爱了。这在当时的英国社会里,是一件多么不被容忍、多么道德败坏的事情啊——犹如今天在中国。在文坛正如日中天的王尔德因此以“有伤风化”的罪名被判入狱两年。1895年5月25日是他入狱的日子,这一刹那,一个风华绝代的王尔德死了,出狱后是一个落魄颓废的王尔德代替之,是一个再也快乐不起来的忧郁王子,直到死,也是如此。
他自己也说过:“我的一生有两大关键点,一是我父亲把我送进牛津大学,一是社会把我送进监狱。”这两个关键点,其实就是两个“刹那”,分别造就了王尔德和毁了王尔德——事实上,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一生之中都有很多个“刹那”左右我们的人生。
“刹那主义”还让我想起了特吕弗的爱情电影,那些为爱而死的人们,其实都是“刹那主义”的追随者,想必特吕弗也是喜爱王尔德的吧,才会把“刹那主义”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而我们熟悉的另一个人,张国荣,在我看来,也是“刹那主义”的追随者,当他从酒店的顶楼一跃而下时,刹那即成了永恒。说到张国荣,难道你没发现,他是多么王尔德的一个人啊,或者说,他和王尔德多像啊!都是过分美丽的男子、都以艺术为生、都是为爱痴狂、都是世人难以接受的双性恋,最后,竟然都是死于46岁!张国荣,分明就是王尔德转世投生在中国的魂!
说回我们的王尔德吧。《莎美乐》如今在各国的舞台上轮番上演,而在当年那个传统的英国,因为是圣经题材的故事,却是无法上演的。这使王尔德愤怒不已,甚至在巴黎的报纸上发表声明,宣称要放弃英国国籍,而成为法国人,他说:“我在深思熟虑后心意已决。既然我的艺术作品无法在英国上演,那么我将投向另一个我仰慕已久的祖国。”不过后来,王尔德并未如言加入法国籍,其实,如果他真是法国人,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了,法国远没英国那么古板那么封建。但从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看出,王尔德对法国的感情之深。
葬于巴黎的他,生前和巴黎有过三次亲密接触。第一次是在1883年,这一年的春天,他来到文艺新思潮的中心巴黎,在伏尔泰码头附近的伏尔泰旅馆包了一间房间,这里倚着塞纳河,风景宜人。当时王尔德的房间装饰比之他在牛津的房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崇拜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真奇怪,这两人截然不同啊。雄心万丈的他,一心想要效仿巴尔扎克,征服巴黎,从这里登上文坛之巅。据说他处处模仿巴尔扎克,甚至还根据众所周知的“巴尔扎克手杖”的样式,定制了一根镶嵌着绿松石的白色手杖,每天持着它向巴黎社交界的进军。
他在这里结识了爱德蒙·德·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雨果、都德等作家以及其他的社会名流,但大家对他的看法不一,龚古尔对他的才华大为赞赏,雨果却对他不屑一顾。半年后,因为他挥霍无度,把钱花光,虽然他已经爱上巴黎,但却不得不回伦敦赚钱去。
第二次来到巴黎,则是1884和新婚妻子康斯坦丝(Constance Lloyd)一起来度蜜月。而第三次,最后一次,来了就不走了,也走不了了,永生在此了。1897年,出狱后的他,已经被英国社会所抛弃,落魄潦倒的他流浪到了法国,化名在贝尼沃(Berneval)小镇生活了一段时间,随后在中欧多个国家居无定所。
1900年他又到了巴黎,此时,迈入新世纪的巴黎多么生机勃勃,正准备迎接最美时光的到来。可惜,我们可怜的王尔德却无福消受,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王者风范,而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者,还身患重病。这一年的冬天,就如他笔下的快乐王子一样,或者说是更凄惨,他为了爱、为了美、为了艺术,同时,还因为社会,他已经被掏空了一切。11月30日,在这个寒冷的日子,他死了,死于脑膜炎,死在巴黎美术大街13号(13 Rue des Beaux Arts)的阿尔萨斯旅馆(Hotel D’Alsace),死在新世纪的门槛上。
因为没钱,死后的他一开始并不是葬在拉雪兹,直到1909年,由一个崇拜他的贵妇人捐献了一笔钱,他才得以来到拉雪兹,并由英国雕塑家艾伯斯坦(Jacob Epstein)创作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这座雕塑。最初,这个男天使还有着巨大的老二,但是当时的塞纳省省长认为这是淫秽下流之作,一直迟疑了六年,才批准进墓园。没想到后来却被两个英国女游客用路边的石头,以石击石给捣掉了,这两人为何阉割了天使,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那块被敲下来的残片被拉雪兹墓园的管理人员用作镇纸,使用多年。但这并没有破坏这位天使的美感,反而增加了它的传奇性,而印在上面的无数唇印则使它美得异乎寻常。
一句话,王尔德这位王子,快乐或忧愁,只因过分美丽!
注:本文选自郑枫编著《天使爱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