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婺剧
粗算起来,全国有几百个地方剧种,由于各自成长的土壤、地域风土人情、人文风貌和文化氛围都不甚相同,形成了不同剧种自身的个性光采。...
粗算起来,全国有几百个地方剧种,由于各自成长的土壤、地域风土人情、人文风貌和文化氛围都不甚相同,形成了不同剧种自身的个性光采。金华也不例外。金华,古称婺州,元至正三十年(1360年)改称为金华。婺剧是这里的地方戏,俗称“金华戏”,迄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了。
金华的“婺剧”自然也就在一个特定的成长土壤中形成其它剧种不可替代的音乐、表演、舞美造型和色调等个性;丰富的婺剧六大声腔;粗犷豪放、雅俗共赏,强烈夸张、载歌载舞、大笔勾勒、讲究气势,常常善于把强烈的视觉感受放在首位,以形式美来创造人物,表达内容,更善于把文武关系相融,形成自己文戏武做,武戏文做的表演特色。最终出现了鲜明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锣大鼓、大红大绿”剧种个性。
我在江南生活了几年,偶然间看到了婺剧表演,立刻被这种鲜活的艺术形式所吸引。虽然对婺剧从未进行过追根溯源的挖掘,也未以一个学者的姿态对其仔细品读,但也在有意无意间走访了一些婺剧名家,对婺剧做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婺剧是一个多声腔剧种,其声腔由高腔、昆腔、乱弹、徽调、滩簧、时调等组成,它保留了四平腔、义乌腔等许多古老声腔的遗音,且较多地保留了徽戏的传统剧目和腔调,有徽戏“活化石”之称,难怪乎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这样赞美婺剧:“京剧的前身是徽剧,京剧要寻找自己的祖宗,看来还得到婺剧中找去。”
婺剧表演格调粗犷,动作强烈,但在细节处理上和人物性格刻画上,却又相当工细,善于运用特技和夸张的艺术手段,多在手腕和手指上下功夫,不同于京、昆等剧种而别具一格。
记忆最深的剧目莫过于根据昆曲改编的《僧尼会》了,《僧尼会》讲的是溜下山的小和尚路遇逃出庵门的小尼姑,他们都不甘心伴随着黄卷青灯虚度年华,一心向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两人互生爱慕之心,继而打破顾虑,共定终生,双双向自己所理想的生活道路上奔去。唱词悠扬婉转,演员们表演夸张,但是小和尚灵动的眼珠子和小尼姑摇曳的腰肢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童年的脑海中。除此之外,婺剧还有许多令人称道的好剧目镌刻在台下观众的心中,像《前后金冠》《三请梨花》《百寿图》《双下山》《断桥》等等。
大约十年前,我有幸去江南乡下串亲戚,那里逢年过节赶上村里大户人家的老人大寿,总要请个戏班子到村子里连演个几天几夜,热闹非常。那时我年龄尚小,常常把婺剧跟东北的踩高跷混淆,但是无论是哪种形式,都在我童年的时光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记得那时候的剧班把大箱小箱的道具运进村庄,村里的青壮年都在晒谷场上不亦乐乎地忙活着搭造戏台,待戏台建好,随着一声鞭炮响,宁静的小山村就热闹起来了。
等到戏正式开演,远近的乡里乡亲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看个戏赶个集走趟亲戚什么的,村子顿时从冷冷清清到人气爆棚,戏台下从来都是座无虚席的,往往还需要从自家再搬张八仙凳过去才能落个屁股,围绕着戏台的一圈摆满了各色小吃与玩具,红艳艳的糖葫芦、蓬蓬的棉花糖、诱人的爆米花、长鼻子泡泡管、各色面具、卡片纸、荷花灯……
每每看到这些,年纪尚小的我总是被它们勾了魂去似的,内心是极渴望拥有那么一件能在手上把玩的,又可以引来足够多其他小朋友艳羡的目光,可是这样的想法在那个经济条件不怎么宽裕的年代,总是要落空的。虽少不更事,但毕竟是有些岁数懂些事理了,所以从来都不会哭闹着去要。乖乖坐在爷爷身边看台上穿花衣服的演员或翻跟斗,或捋着长胡须,或一个劲在甩着那细长细长的头发……
小时候总是特别好奇为什么他们穿那般厚的鞋底而不至于摔倒,坐在台下掰着小手指数他们到底翻了几个筋斗,每每见到他们翻完筋斗还能稳稳地站着总是好奇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晕倒,平日里捉迷藏的时候,被小伙伴蒙上眼睛就转那么几圈然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有时还要跌跤。每次看戏的时候老幻想着自己着一身水袖长衣,在台上向空中挥洒着飘逸的长袖,那一定是有趣极了的一件事。
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心猿意马。坐厌了,便悄悄从椅子上滑下去,绕过看戏的人群偷偷溜进后台,躲在角落看叔叔阿姨们往脸上抹着浓艳的色彩,换着我梦寐以求的水袖长衣,当看到一身男装的大花脸从舞台退下来,进入化妆室,卸了妆换了衣服,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女儿身,我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惊呆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给小伙伴们奔走相告这个惊人的秘密。
虽然只能在小摊上看看那些令人心动的小玩具过把眼瘾,但总是能在戏台下熟识的阿姨的馄饨铺上吃上那么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或者肉麦饼抑或者面条,待肚子热乎了,又偷偷跑回座位上,倚靠着爷爷坐下来,第二幕戏刚好拉开帷幕,总是被鼻尖点了白色一块的“小丑”给笑疼了肚子……
戏演到一个衣着破烂的妇人拄着一个拐杖拿着一个篮子跪地,边唱着戏文边向全体观众投来求助的眼神,这时淳朴的乡民们便陆陆续续离开座位往那个篮子里投钱,小铺子上正在和面做饼的阿姨也会装几个热乎乎的肉麦饼给那个妇人拿去,顿时戏台前便热闹了起来,你一来我一回的,戏台下也炸开了锅似的。纷纷议论着,“哟,李家媳妇投了两块,王老头子给了五块耶,瞧,那张家的也上去了……”
戏看着看着,困意便一点点袭来,不一会儿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伴随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声靠着爷爷就睡着了。迷糊中,只听得又一声鞭炮响,今晚的戏落幕了,并不用担心明天还会不会继续上演,可是说好的两天三夜呢。声音渐渐稀稀拉拉起来,人群往四面八方散开去了,趴在爷爷背上,朦胧中二胡声、锣鼓声残音犹耳。
我念念不忘的是金华开戏时那弥漫在空气中节日的气氛,我感动的是夜晚灯光下朴素的村民提着肉麦饼在戏台前的温暖举动,我怀念的是儿时那种岁月悠长的慢时光。
婺剧,是时光隧道里的温暖回忆。
现在流行音乐无处不在,年轻一代的耳机里大多充斥着最新排行榜上的热歌,人手一台电脑在播放着各种剧,大家都在忙着低头更新朋友圈,电影院里也总是高朋满座……无论是婺剧还是其他地方剧种,在当今充满AI人工智能的社会都逐渐式微。
婺剧作为一个地方剧种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市场存活的生命力似乎也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但她一直存活在我们的脑海中,依然鲜活,温暖了上一代,也温暖了这一代的我们,不知道将以什么形式存活在下一代的记忆中。我们也可喜的看到《白蛇前传》《贺家桥边》《梦断婺江》《江南第一家》《昆仑女》等一批新剧目和一批新秀陈美兰、张建敏等的出现,为古老的传统文化注入新血液。我想,婺剧要被当代人重新接受,必须要注重剧种个性与作品内容的创新,也可以讲是继承与创造的关系。
婺剧创作者需要回到旧的舞台表演模式,对于优秀的传统要用科学的态度去分析,并且汲取其中优秀部分使自身成长壮大。只有当新的创作者真正能掌握“婺剧”剧种的个性,才可能在创造中探索出新的道路,也才可以比较、判断后去投入创造,不会在创造中陷入混沌状态。
如今的婺剧若想重新焕发生机,首先需要有真正懂婺剧的剧作文本创作者,其次需要有成熟的婺剧班底,最后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演员本身。如果我们演员自身去接受一个新剧的创作任务时,不作深度的文化思考,必将使如今的婺剧表演丧失舞台自我表现的主动权,沦为活道具,且无从判别艺术上的“真”与“伪”,“优”与“劣”。
婺剧名家朱元昊曾说:“一个好的演员,他不应是因袭旧的模式,但必须是熟悉、掌握本剧种的表演风格及表演特征,这是我们进入创造的前提,不保持‘婺风’则会迷失我们剧种的准确走向。”继承,要有创新。但是正如孔子所说“不离于宗,谓之天人”,生活在现代五彩缤纷文化氛围中的婺剧人,心灵同样感受着时代的脉动,他们期望自身的超越,希冀着剧种的发展。每个婺剧人都会有对形式美新的追求欲望,但是,必须清醒,应当万变不离其宗。使婺剧艺术个性在新时期中闪现独特的个性魅力。
愿婺剧在时光隧道里一路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