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棠:艺无止境 谦者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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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8-10-20 10:27:36
我的作品要使人向往光明、追求希望 人民网:60年前,严寄洲导演的《英雄虎胆》正式上映,很多人从中第一次认识了您——漂亮的女特务...
“我的作品要使人向往光明、追求希望”
人民网:60年前,严寄洲导演的《英雄虎胆》正式上映,很多人从中第一次认识了您——漂亮的“女特务”阿兰。即使是负面角色,您的“反戏正演”也让当时的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晓棠:当时,人们对负面形象存在有“非黑即白”的绝对化认识。演阿兰之前,有同志劝我:“那是个女特务的角色,你不要演。”但是在看了剧本后,我感到阿兰并非是脸谱化人物,她有自己的灵魂和追求。在表演中,我将天真深埋在淡漠的举止里,把活泼掩盖在妖娆的心态中。因为这个角色应塑造得复杂而深刻,表演的魅力正是在于将人物的神魄真实又生动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人民网:1963年,严寄洲导演选定您拍摄《野火春风斗古城》。一经上映,好评如潮。一时间“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在观众中广为流传。在拍摄之前您设想过影片的成功吗?
王晓棠:在《野火春风斗古城》定下我演姐妹俩后,很多人不看好我演金环。影片姐妹相貌完全一样,但是姐姐金环刚毅敏锐,妹妹银环温厚文静。当时在八一厂,连排队打饭时人们都在讨论我能不能同时演好两个角色。因为之前我扮演的《神秘的旅伴》的小黎英、《边寨烽火》的玛诺、《英雄虎胆》的阿兰都是以纯洁或娇柔的形象示人,所以大多数人认为我只能演好银环。但只有两个人认为我能够同时演好金环和银环——严寄洲和王晓棠,只有两票。所以我要双倍的用功。
《野火春风斗古城》电影海报
人民网:不凭造型,更凭演技,面对这一挑战,想必有不小的心理压力。
王晓棠:是的。我有个特点:在顺境中,慎思实干;在逆境中,挺胸前行;在绝境中会说:我是最棒的。一往直前,永不言败,直到胜利。
对这两个角色,我熟读小说至倒背如流,在跟编剧李英儒讨论剧本时,我说您看下第246页,结果李英儒还得一点点翻书。当时我的语音老师是实验语音学家周殿福先生。在我熟谙了姐妹俩的台词后,我用小提琴定音器测试发音,金环和银环的音高相差五度。音色、音强、语流上也完全不同。我坚持每天清晨交替练习,直到能在瞬息之间转变人物的声音。演员对角色把握了12分,表现出来只有7、8分。后来编剧李英儒对严导演说:“这片子要不是王晓棠演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人民网:1964年,您凭借《野火春风斗古城》高票当选“百花奖”最佳女主角,这对“谍报双姝”成为广大观众津津乐道的经典角色,您之前的辛苦付出也得到了认可与回报。
王晓棠:获奖是观众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鞭策——即使获了奖,仍有可以演得更好的地方。影片拍成后,内部谈论时,当时一位副厂长和本片的制片主任,还有演关敬陶的王润身,认为金环演得好;王心刚、李英儒等人认为银环演得好。我只好坐在一旁笑,因为在我的笔记上,两个角色都有演得不好的地方。后来《电影艺术》杂志约我写文章,在近两万字的文字里,我绝大部分是对自己表演不足的反思。
人民网:今年七月,您写了纪念严寄洲导演的文章,非常感人。文中说他是您的电影表演生涯中重要的两位导演之一,他对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王晓棠:严寄洲导演的善纳群言和泰然的行事气度、谦和的自省力铸成他宝贵的品质,而且他鼓励演员参与创作。《野火春风斗古城》文学剧本里“姐妹相见”的台词有整整两页,我告诉他,太啰嗦了,他说,你改。我把这场戏全变成行为,台词只精炼成三个字:“老地方”。严寄洲导演对姐妹之间的乍见全凭眼神交流大为赞赏。这样的例子很多。艺无涯、谦者胜的观念一直伴随着我。
人民网:从《神秘的旅伴》的小黎英,到《海鹰》女民兵玉芬,再到《野火春风斗古城》的金环与银环,您在银幕上塑造无数美丽而生动的形象。在诸多角色中,您最喜爱的角色是哪一个?
王晓棠:每一个付出百分之百努力的角色都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始终坚信,百分之百的努力也未必成功,即使不成功也要百分之百的努力。重要的是,你要越演越好。即或是波浪式的前进,也要永走一条箭头向上的路。我是军人,在我的一生中,不论是做演员、导演还是厂长,推出的作品,一定都是能够催人奋进、引人向上、蕴含美好与奋斗精神的。电影人要拍使人向往光明、追求希望的电影。
“电影人的使命是用作品推动改革开放的步伐”
人民网:改革开放后,人们欣喜地盼到了您的回归。1982年,您推出自导自演的电影《翔》。当身份转变为导演时,您有怎样的感受?
王晓棠:改革开放初期文艺创作是探索前行的过程,我们始终保持着探索创新的勇气。只有始终保持一股冲劲、拼劲、韧劲,才能跨过艰难险阻,迎来最终胜利。《翔》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交锋中艰难而顽强地成长起来的。《翔》讲述了归国华侨的经历。当时很多人思想还固执着。但是我和我的战友们坚信这反映人民心声的方向是正确的。经过极为复杂的拼搏,最后在很多人的支持下,上映并成功达到目的。
《翔》的成功,让我感受到改革开放不仅是我个人的探索,更是全社会在发展道路上的探索。改革开放对我而言是非常亲切的,因为它武装了我的思想,让我坚信:只要方向正确,就要战胜一切困难!
人民网:1986年,您又执导了关注老区人民生活的电影《老乡》。为何选择这一题材?
王晓棠:全国胜利之后不能忘了老区人民。《老乡》取材于洪泽湖,那里有很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精彩战斗故事。我六次只身一人,坐火车到南京,坐汽车到淮安,再坐船到洪泽湖。穿着布衣布鞋,戴顶草帽,深扎进渔民、百姓之中,了解民情民意和疾苦。后来只要我到洪泽湖上,人们不说王导演“来了”,而是说王导演“回来了”。能成为当地人的一员,我觉得挺棒的!
改革开放是重大的思想解放。这种解放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们的使命就是用一部部作品去推动改革开放的步伐。国家对文艺事业的关心和支持,更使我清晰地认识到振兴电影艺术的使命和责任。不仅“身入”,更要“心入”、“情入”,与人民面对面,与人民心贴心,才能创作出真正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作品。
人民网:1988年,您就任八一厂副厂长,1992年晋升为厂长,期间八一厂推出《大转折》《大进军》等值得载入中国电影史册的经典佳作。您是如何带领这样一个有着重要地位的电影制片厂呢?
王晓棠:我觉得自己是换了一个岗位来回报人民。八一电影制片厂是中国唯一的军队电影制片厂。在我入伍的66年来,部队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永远要走一条箭头向上的路。因为我们是人民子弟兵,职责就是要保卫人民,使人民的生活更好。
八一厂是以军教片、纪录片起家的,拍了许多好片子。而《大转折》(上、下)、《大进军》四部八集,加之先前摄制的《大决战》三部六集,拍摄这些规模宏大的电影是八一厂的大战役。在军委和总部的直接领导下,八一厂的职责就是要推出革命历史题材电影的经典佳作,成为生动形象的军史、党史。它们承载了中华民族共同的理想信念与精神追求,能够凝聚中华儿女的爱国情感,担起记录历史的郑重责任。一个国家的军事题材电影反映出的是一以贯之的民族之魂,饱含爱国深情的电影能够切实增强国人的底气和骨气。
王晓棠获得的部分荣誉
人民网:改革开放不仅推动了军事题材电影的繁荣发展,也促进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管理层面的改进和完善。
王晓棠:改革开放是在发现与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坚定时代发展的新方向。军队影视制作单位以坚定的决心,去推进自身的体制改革和机制创新。而机制的创新,归根结底就是8个字: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之前电影是拍完之后审查、补拍。我上任副厂长后定了新的规矩——随时拍、随时看、随时补。夜里几点洗印完胶片几点看片,看完马上开会讨论,各中基层审片的领导不能说奉承话,直接提问题,之后摄制组迅速补拍。这套制度一直沿用至今,为众多大片的拍摄节省了时间、物力、人力。高效盘活资源,发挥最大效能,这也是在见证改革开放一线成果之后,我对厂务管理的新认识。
人民网:在八一厂的员工心中,对您印象最深的角色是哪一个?是知名的演员、编剧、导演还是厂长?
王晓棠:更多时候大家把我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下任很多年,但现在和厂里人的关系仍然很好。我始终认可一句话:干部要有一双最严厉又最亲切的眼睛。要诚心全力帮助他人,成就他人。弥补缺点,改正不足是为了成就他。而有了问题要首先担当责任。成绩属于大家和他人。当人们获奖时,他在台上领奖,我在底下鼓掌,在丛中笑,我就是这样的角色。
王晓棠正为人民网题字
人民网:2001年,您导演的台商题材电影《芬芳誓言》荣获了《大众电影》百花奖的最佳影片奖和中国电影金鸡奖的最佳编剧奖。可以看到,您的作品始终离不开人民。是怎样的动力,能够推动您一直扎根人民、与人民紧紧绑在一起?
王晓棠:我曾经说过,我这辈子就做一件事:回报人民。因为“我受了人民涌泉的恩惠,竭尽心力,也只能是滴水之报。”这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翔》中,女主人公说的话,也是我的心声。
我在林场劳动时,有一对夫妻从门缝给我塞进一封信,说要分一个人的工资和粮票给我,希望我保重身体,将来再给观众演电影。我没有接受他们的工资和粮票,但是观众对我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还有一次,我从林场来北京递材料,末班火车就要开了,检票员冲着站台上的列车员高喊“让王晓棠上车,她是来落实政策的”。后来上了车,有很多观众对我说:“你好好的,将来再拍电影!”。那时我就想,以前总说做人民的好演员,而现在我才切实感受到,这就是我的人民。他们是十分具体的、可感的、是温暖的。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八一厂,我就做一件事——回报人民。
“演员不要千人一面,而要一人千面”
人民网:您始终对电影秉持精益求精的态度,能够扮演如此丰富且出彩的电影形象,您的秘诀是什么?
王晓棠:演员的表演能力是有极限的,但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不要千人一面,而要一人千面。1959年,赵丹老师扮演了林则徐,同时又在《聂耳》一片中扮演19岁的音乐家聂耳。从清朝大臣到青年才俊,这种游刃有余的表演功底反映出他极深的文化底蕴,也是我一生追求的艺术境界。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秘诀,我自认读书是对我最有益的。小时候总见父亲捧着一本书,使我相信书肯定是非常好的东西。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家从河南开封迁到重庆。家里很多好东西都送人了,但是书全部放在柳条包里一直带着。受到家庭的影响,从小我就愿意认字、读书,小学二三年级时就抱着字典读《红楼梦》、《三国》、《家》、《春》、《秋》、《傲慢与偏见》、《浮士德》等。在青岛拍《海鹰》时,我带着刊载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大本杂志。白天拍戏,晚上在走廊上的路灯底下看它。直到现在,我始终保持阅读的习惯。阅读不仅增添了我的文化底蕴,而且促使我始终与时代脉搏保持一致。
人民网:从1952年参军后,您成为全军电影界第一位女将军,参军已有66年,在您看来,部队生活对您的电影创作带来什么影响?
王晓棠:军人的精神就是凡事不惧艰苦,迎难而上,直到成功。都说苦难是一笔财富,可是超越苦难并非易事。不论身处顺境或逆境,要坚信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伟大必经平凡,辉煌必历艰难。我始终秉持一个信念:人应该有灵魂,应该有本事,应该有血性,应该有品德。
人民网:您的战友曾经评价您:“绝顶美丽从不倚仗美丽,绝顶聪明从不自恃聪明。”您如何看待这样的评价?
王晓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一个文艺工作者在事业有成、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仍然需要很清醒地认识自己,我王晓棠永远不会忘记最初的自己。1955年,在竞争《神秘的旅伴》小黎英一角时,我准备了一个小笔记本,记录下每场戏的每个细节,遇见好的演员就谦虚请教:“我没有演过电影,请你告诉我演电影应该注意什么”。即使后来这部片子打响了,我依然在话剧团给大戏管化妆、洗纱布。因为我觉得,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善良和谦虚永是立身的两种品德。
人民网:今天,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影视行业出现了很多新的变化。您如何看待这种变化?
王晓棠:影视事业无论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东西不能变。比如严于律己,爱国爱民,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品德、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等,我们呵护这个产业,就应该身体力行这些宝贵的品格。因为德是立身之本,艺是事业之基。文艺工作者以提高人民精神境界、培育人民高尚灵魂为己任,首先要自己有这样的境界、灵魂。
我想,人间总是有比金钱更可贵的真朴之情。这正是我们想通过作品表达的。以人民为本,为人民书写、抒怀,振奋民族精神,这是文艺创作的本质。我曾说过:“有人说演员的最大幸福是获得鲜花和金奖。而我认为演员最大幸福是和人民相思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