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冰心丨她是一盏灯，照亮前面的路

明灯·乡情·春风

林德冠

冰心先生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但我总觉得她并没有真的离开，她的慈祥面容、谦和话语，似乎仍在我们面前闪烁着光辉，回响在我们的耳际，时时激励、鞭策着我们奋然前行。

冰心先生爱海，爱花，爱自然；爱儿童，爱妇女，爱人民；爱和平，爱世界，爱星空；爱祖国，爱家乡，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她高擎挚爱的明灯，“我希望人民生活得更好”，仍然照耀许许多多美好的心灵；仍然有不绝如缕的春风，吹拂着在她博大爱心里占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的家乡，爱抚着她的挚爱的乡亲们……在冰心先生仙逝20周年之际，我的心绪不息地翻腾，眼前不时闪现先生的音容笑貌，于是，我写下了这行行复行行……

1990年11月22日，这是北京的一个严寒的冬日，也是一个值得永远怀念的美好日子。那时我在福建省文化厅担任副厅长。我们与驻闽海军政治部合作，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举办《八闽海疆》摄影艺术展，反映军民鱼水情深，共建海疆钢铁长城的内容。当时，想到冰心先生是福建长乐人，她的父亲又当过海军，于是，我和厅社文处长方家林同志商量想请冰心先生来观看摄影展。冰心先生是我所崇敬的文学大师，从学生时代我就读过她的不少作品，《春水》《繁星》等优秀诗篇，《寄小读者》等作品都使我受到很大的教育与启迪，我常常为作品中的优美诗句倾倒。记得在读中学时，在傍晚放学之后，在我每天走向回家的六里行程中，我常常背诵着其中的名句，有几次险些掉进路边的水沟与池塘里……山村的泥泞小道常常飘扬着我朗读的冰心先生优美的诗句，以至我中学时代的读书笔记中就摘录了冰心先生作品中许多段落优美隽永的文字。但是，我们又不敢贸然去邀请，我们也担心这样寒冷的天气请已高龄的冰心先生去参观，她的身体能经受得了吗？特别是在我们鼓起勇气到了中央民族学院冰心先生的家门口时，看了“医嘱谢客”的一行字后，我们忙止步不前，不敢惊动先生，连敲门也不敢便退回了宾馆。但是，我心中想拜见先生的强烈渴望，又使我不能平静下来。于是，我询问得知先生家里的电话后，就斗胆惴惴不安地给先生家里挂了电话，说我是福建长乐人，是从故乡来拜见先生的。想不到先生知道我们来意后，浓浓的乡情牵动了她的心。她不顾身体有病，脚疾未愈，约我们下午三点半来她家会面。这使我高兴万分，整个中午睡不着觉，老想今天下午该向先生说些什么。当我们按时来时，先生家里的人，热情地指引我们到先生的书房，并说，先生知道家乡来人十分高兴。这时，先生已坐在书桌边的轮椅上，含着慈祥的微笑欢迎我们的到来，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热流温暖着我的身心。当我们坐在先生的面前，静静地聆听先生的亲切话语，静静地望着先生的面容，我的心激动不已。她的话题十分广泛，有谈她的祖父、父亲等亲人的情况，谈她父亲在海军的军旅生活，谈她童年时着男装，跟着父亲去游泳、打枪的生动情景，谈她对福州的印象，同时，还不停地询问长乐家乡的孩子们都能读得上书否，询问福州街道的卫生情况。不知不觉地时间一分又一分地推移过去，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我才觉得不能再打扰先生的休息了，不能影响先生健康了。先生虽然因腿伤不能去观看摄影展，但先生那饱含乡情的一声歉意，使我感动万分。我们忙向冰心先生告辞，但先生仍然坐着轮椅送走我们。经客厅时，我看见客厅里挂着一副对联：

冰心女士集定庵句索书

世事沧桑心事定

胸中海岳梦中飞

己丑闫浴佛日  梁启超

冰心先生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年轻时她十分喜爱龚自珍先生的诗文，常摘取其中警句。1929年在美国读书期间，她选了这两句托人请梁启超先生书录成对联，在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中，这两句诗一直伴随在先生的左右。

1990年底，冰心先生的女儿吴青教授有事来榕，我和一位同志一起去梅峰宾馆看望她，我们顺便买了两罐家乡的茉莉花茶请吴青教授转送冰心先生，表达一点心意。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没过几天，先生却专门写了信来，这使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先生这么客气地写道：

小女回京，奉到您赐我的茶叶两罐，不但容器好看，茶叶更有“乡”味！不胜感谢！

此上祝公安

冰心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更难忘记的是，当我一位朋友向先生谈到我正要出一本诗集想请先生题写书名时，先生欣然命笔题写了《多彩的乐章》书名，并亲自作信寄来，而且以后又写了条幅“录先辈林则徐诗句：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还亲自寄来送我……这一切都像是潺潺流淌的泉水，流进了我的心田，使我受到温暖与滋润，使我永志难忘……

冰心文学馆里的冰心先生像

历史真是有情，往往给人们提供一种难得的机缘，一种意料不到的幸运。在我与冰心先生认识的几年之后，我做梦都想不到会得到为先生建文学馆的机遇。在福建省委、省政府领导的重视下，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长乐市委、市政府远见卓识，无偿划拨十二亩地，于1995年10月在长乐市择址动工。著名建筑设计家、江苏东南大学齐康教授不辞辛苦抓紧进行精心设计，时任省委书记贾庆林同志十分尊重冰心先生，他指示图纸设计的最后审定权应是冰心先生。于是，1996年3月，省委何少川副书记、省政府潘心城副省长、省文联主席许怀中老师和我一起到北京医院病房请冰心先生审定，那天先生正躺在病床上，我们摊开图纸，包括设计效果图，簇拥在先生病床之侧，一一让先生仰面细细审看，先生边用瘦弱的双手抚摸着图纸，边与我们说话，她说：“很漂亮！”于是，我们又说：“今年动工，明年可以建成开馆，那时请先生回去看看。”先生高兴又幽默地说：“要是年轻就好了！……

冰心文学馆里的冰心先生像

仅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冰心文学馆建成了，望着去年还是一片空地，今天已屹立起的一座颇为壮观的文学馆时，我感慨万千，由衷地感谢省领导的重视，计委、财政厅和长乐市的支持，建馆者日以继夜的辛劳努力，以及所有对建馆予以支持的人们……冰心先生虽然不能回家看看，但她十分高兴，还发来了激情洋溢的贺电：
“欣闻‘冰心文学馆’在我的家乡长乐建成，我谨表示衷心的祝贺和感谢！文学馆从1995年10月奠基到落成还不到两年，速度之快真出乎人的意料，我不仅盼到了香港的回归，而且看到了文学馆的建成，真叫我高兴！我年迈体弱，不能亲自参加这次开馆庆典，但我希望我的小女儿吴青和女婿陈恕来代表我和大家一同分享这一喜庆的欢乐。‘文学馆’凝聚着福建省各级领导、文艺界朋友、福建的父老乡亲以及参加筹建和兴建这座文学殿堂的同志们的心血和厚爱，它表达了同志们对我文学创作的肯定和表彰，也是对文学创作对社会进步和发展的作用的肯定。请接受我对大家由衷的感谢！在文学的海洋里，我仅是一股涓涓细流，还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作家，如巴金等，都为祖国的文学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在福建就有不少享誉全国的作家如郑振铎等，特别是那些出类拔萃的中青年作家，他们是我国文学的中坚和未来。所以，这所文学馆是文学欣欣向荣的标志，也将成为祖国新文学继往开来的一座新的里程碑。我相信‘冰心文学馆’在省文联党组的直接领导下，加上省各级领导和文艺界朋友的热情关怀和支持，以及文学馆全体同志的共同努力，定将成为一个文化交流和文学创作的好地方，并对我们家乡乃至全国的文学艺术的不断创新和繁荣起着积极的促进作用。”

看着冰心先生的贺词，我们更进一步领悟到先生广阔的胸襟，崇高的境界，对文学艺术繁荣与发展的热切希望。

当1998年3月，我参加中国文联全委会时同许怀中主席到北京医院向先生报告开馆后情况，并转达家乡亲人对先生的祝福时，先生高兴地微笑着，并不无幽默地敏锐地反问我：“是工人还是农民祝福我？”我回答说：“有工人、有农民、有机关干部，还有许许多多的老师学生，大家都祝福先生长寿！……”冰心先生又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惬意，那么慈祥……

尽管冰心先生已走了二十年了，但她的崇高的生命之光，是不会熄灭的。正如巴金先生的名句：“她是一盏灯，照亮我前面的路。”
来源：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