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的世界 ——读路遥《平凡的世界》

理想主义者的世界
——读路遥《平凡的世界》
本刊记者　王雨萌

改革开放前，绝望和痛苦

第一部的主题是绝望和苦难。在“文革”的时代里，经过了的人明白是场闹剧，没有希望可言，吃碗饱饭也是奢求。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贫穷。而又是贫穷，将人逼仄于狭小的空间里，在生存面前，人类释放出无限的能量，为了活着，放弃一切地追逐人类的最低需求，只要多出一点点的惊喜，就会变得格外满足。
1975年初到1978年底，改革开放前，阶级斗争的思想盛行，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位于西部黄原市原西县石圪节乡的双水村贫穷落后，人们除了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没有其他的活路。干农活一把好手的孙玉厚和孙少安父子二人却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生活变得越来越贫困。孙少平这类读书人虽身在学校，但学到的知识十分有限。
大队书记田福堂一家是村里的首脑，说话绝对是响当当地管用。一是因为他家是贫农，成分好；二是他还有一个在原西县委工作的弟弟田福军，有靠山；三是他这人心眼多，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人和事。他和妻子膝下有一女田润叶，在县城一所小学当老师，和孙少安青梅竹马；还有一子田润生，在原西县读高中，和孙少平是同班同学。田福堂一家的光景在当地那可是属一属二的，不缺吃不缺穿不说，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话语权。
同样是贫农成分的孙玉厚老汉一家就截然不同了。他家说起来真是穷到了根子上，加上孙玉厚的老母亲，一家七口人挤在一口破窑洞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女儿孙兰花没有上过学，在生活的困境中几乎变成了一头只知低头干活的牛。在日复一日的劳累中，她感受不到阳光，也感受不到温情。因此，面对二流子王满银的骚扰，兰花竟把那当作了爱，义无反顾地跟那个二流子结了婚。
大儿子孙少安虽然学习很好，但不得不辍学回家帮着父亲撑起整个家。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多收获一点粮食，不至于家里断了火。到了适婚年龄，他也不敢妄想找个姑娘结婚，因为他们家拿不起彩礼钱。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田润叶始终爱慕他，频频示爱，但他不敢接受。一是他觉得配不上田润叶，二是田福堂暗示他不要再跟田润叶来往。幸好后来少安的婶婶贺凤英提起她在山西的一个侄女不要彩礼就肯嫁，少安才谋得一份婚姻，有了一个疼他爱他的妻子。贫穷并没限制住少安的能力，他逐渐成长为一队的领头人。只是，他有再多的能力也没用，因为他没有施展的空间。
二儿子孙少平成绩更突出，顺利升入原西县高中后，一度被生活的艰苦压得抬不起头。当他又等到别人离开后悄悄拿那个黑窝头时，意外遇上了同样困难的郝红梅。两个年轻人因为类似的苦难而惺惺相惜，时常互换书籍，并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但因为一次分配劳动任务时不均，孙少平和郝红梅的关系被同学道破，郝红梅赌气再也不理孙少平，而是与名医之孙顾养民谈起了恋爱。孙少平慢慢从打击中缓了过来，还因为自己的才华在参加活动时认识了田福军的女儿田晓霞。两个人很谈得来，常一起看书，一起谈论时事政治。只是，高中毕业后，孙少平又不得不回到了贫穷的双水村。不过，在他叔叔孙玉亭的运作下，他和同学田润生都进入村办小学成为一名代课教师。
小女儿孙兰香从小就十分懂事，学习成绩更是数一数二。她默默地看着家里的大人们的辛苦无能为力，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帮衬着。不过，她是幸运的，有了姐姐和哥哥们的庇护，她的生活虽然也贫困，但没受太大委屈。
在孙玉厚的全力支持下，他的弟弟孙玉亭虽然也读了一些书，但他没骨气，受不了苦，辞掉工作，回到了双水村。哥哥帮他娶了媳妇贺凤英，但两个人的光景还是过得越来越烂包。他一直是阶级斗争的狂热追随者和拥护者，时刻以田福堂为中心，却时常受到别人的嘲讽。
除了他们，村里还活跃着金姓一族的人。虽然因为历史原因，他们无法像田家那样大展手脚，但金俊山、金俊武、金光明等人在关键时候也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农民们的日子虽然越过越穷，但一切还算平淡。不过，这样的平衡最终还是被打破了。1978年春天大旱，为了树立威信，强人田福堂派人私自偷挖河坝出了人命。想通过“农业学大寨”稳住自己的地位，他又逼着人炸山、搬家，结果弄得天怒人怨。双水村变得混乱起来。
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们急切地想寻找一条出逃的生路，而改革开放一声雷鸣，让那些敢于尝试的人们看到了希望。

改革开放初，变革与希望

第二部的主题是变革与希望。“文革”结束了，人们吃饱了，开始有了新的追求，新的思想被接受，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追求，都充满着希望。
1979年春到1981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孙少安等有想法的年轻人开始千方百计摆脱土地的束缚。而在集体生活中受益的一部分人，如田福堂等，却因为难以接受时代的变革，精神消沉，继续期盼重新回到原来的光景。孙少平则因为见识过城市的生活，不甘守在土地上，出外谋生。
改革的春风吹到了双水村，立即引起了有心人孙少安的关注。但一直处在权力顶端的田福堂感受到的却是威胁。他立即召开支部会抵制“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进。双水村的大多数人持观望态度，他们的想法是，枪打出头鸟，说不定哪天风向又变了，他们可不愿意挡枪。
这也正如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一样，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有人观望。
孙少安带着一队有想法的年轻人率先搞起了承包责任制。大家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后，种粮的热情高涨，一亩地恨不得当成两亩地用。观望的人开始有了骚动，纷纷效仿一队的做法，搞起了承包制。只有田福堂和孙玉亭这样喜欢吃大锅饭的人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他们到处散播还会回到以前的言论，当然，他们是真心希望能够回到以前。
但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一切都已经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孙少安的砖厂“轰隆隆”的响声就是证明。这个能人终于有了施展拳脚的天地。只是，砖厂的经营也历经坎坷，在错用了一名烧砖师傅后一度破了产。
田润叶因为孙少安的拒绝，赌气嫁给了原西县委副主任李登云的儿子李向前。但她不爱李向前，所以即使结了婚也一直不在一起住。李向前一片痴情无处安放，除了开车，就喝酒解闷。在一次醉酒后，他出了车祸，高位截肢，成了残废。而这时，田润叶看到李向前因为自己的冷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突然回心转意，全心全意照顾起了病床上的李向前。
再来说说孙少平，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不安心呆在双水村。因此，在丢掉小学教师的工作后，便带着被褥只身一人去了黄原市。他没有学历，没有门路，只能混入一群揽工汉中去揽些体力活。他的手上、背上一次次被石块和砖块磨得鲜血直流，结痂，磨破，如此往复。但他不以为然，因为对于未来，他充满希望。他还联系上以前的老师，去借了几本书。有了书籍相伴，孙少平似乎便有了应对所有困难的力量。更让他惊喜的是，在电影院门口，他还碰到了念念不忘已经考上大学的田晓霞。他们久别重逢，情感如干柴烈火般迸发，成了一对真正意义上的恋人。两人的处境是悬殊的，但他们的精神是平等的。他们开始定期见面，少平的生活里充满了阳光。虽然想到两人的差距时，少平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但谁说平凡人就不能拥有不平凡的恋情呢？
更不平凡的是田润生，他在开车经过集市时，碰到了正在卖水饺的郝红梅。郝红梅高中毕业后，还期盼着和顾养民结婚。但她毕业时偷拿手绢的事情被阴差阳错地揭发后，只能无奈地远嫁给一位教师。可世事弄人，好生活没持续多久，丈夫便因修窑洞而意外死亡了。苦命的她为了儿子活了下来，只能外出摆摊维持生计。而生性懦弱的田润生在帮助郝红梅的过程中，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感情。两个人决定在一起。
这可把田福堂惹恼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也不省心：女儿开始不和人家好，腿断了又和人家好起来；儿子这样一个好好的男孩子，又非要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结婚。曾经能够主宰双水村命运的田福堂，最终也只能在两个孩子面前低头。
面对同样的现实，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共同点是他们都渴望在平凡的世界里做出不平凡的业绩，在时代的潮流中展现不一般的风采。
这本书向人们展示了一个人如何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上开始追逐到最高的精神满足，从对生存的渴求、对劳动的态度、对命运的抵抗，一点点地从荒芜走向绿荫丛生。每个人原本都是善良的，所有的不善良也是源于人类的生存需求，对于毫无精神世界的人而言，我们怎能苛责？对于认真对待自己精神世界的人，我们除却同情还有多少？

改革开放中，命运与反抗

第三部的主题是命运与反抗。书名是《平凡的世界》，但其实每个人都不平凡，每个个体所隐忍的东西，承受的命运，经受的苦难都各不相同，但在生死命运面前又是如此平等，有人说，人不应抵抗自身的平凡，但我们的每个人又无时无刻不在抗争。
1982年春到1984年底，随着改革开放的继续深入，农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孙少安成为冒尖户，虽历经挫折，但终究成为乡里的模范。孙少平则去了煤矿工作，痛失爱人田晓霞后，依然热爱着生活，用真情温暖着身边的人。
正如再小的河流也会泛起波澜，平凡的世界里也会有惊喜。1982年，孙少平得到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经过田晓霞的帮助，他获得了当一名煤矿工人的资格。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美差，但因为这能改变农村户口，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得到的。孙少平激情澎湃地畅想着新生活。但要当好煤矿工人，可不只是付出体力那么简单，还要忍受精神上的孤独，因为这里基本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但孙少平因为保存着对田晓霞的美好回忆和将来见面的约定，生活过得累并快乐着。就在两个人的感情不断升温，甚至谈婚论嫁之时，意外发生了。已经成为一名省报记者的田晓霞前往一线报道特大洪水时，因为抢救一名儿童，被洪水卷走牺牲了。孙少平的天塌了下来，他如行尸走肉般地拼命工作，企图用透支体力缓解心头的痛苦。在一次下井操作中，少平为了救徒弟受了重伤，英俊的面容尽毁。令人意外的是，妹妹兰香的好姐妹金秀通过写信的方式向少平求爱了。然而，少平拒绝了，一是他一直把金秀看作妹妹，二是他觉得他们在思想上有差距。伤好后，少平义无反顾地又回到了烙印着生活痕迹的煤矿。
此时，少安从上次砖厂的失败中再次恢复了元气，他的砖窑又开始运转起来。后来他还抓住时机，又承包了乡里的砖瓦厂，生意越做越大。他没有忘记父老乡亲，除了招揽乡亲们到砖厂工作外，还用自己赚来的钱出资扩建小学。然而，就在小学建成的庆典仪式上，他的妻子贺秀莲突然口吐鲜血，被确诊为肺癌。少安的生活跌入谷底。好在还有父母和一双儿女的安慰，少安继续努力干着自己的事业，也算是对秀莲的一个交待。
田润生和郝红梅的婚姻终于得到了田福堂和妻子的承认，他们搬回了双水村，成为村里的新成员。
一直生活在贫困边缘的孙玉厚老汉住上了崭新的大砖窑，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住上这么好的窑洞，也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不管生活怎样改变，他依然还是那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不愿离开土地，因为他对土地的热爱早已渗透到了骨子里。
书里面的主线无疑是孙少平一家人的故事，这样的一家人经历了起起落落，是中国许多家庭的缩影。除了以上由少安和少平为主线的故事外，这部作品还以田福军为暗线，描写出了人们在逐渐富裕过程中亲情的变化，以及各色人等在面对改革开放时的不同反应。
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遥力图把触角伸到黄土高原的各个角落、各个阶层、各种地位的人们：既有少平个人奋斗、少平与晓霞的爱情这样的主线，也有周围人们的沉沉浮浮、农村生活变迁这样的副线；既有一贯的、男女主人公道德的洁白无暇和对崇高理想的追求，也描写了一些半灰色的人物为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和曲折纯洁的爱情旋律做铺垫。
“没有人可以是一座孤岛”，书中的人物也是无法可以脱离时代独自生活的。书里面太多的小人物，各自有各自的辛酸悲哀，各自有各自的满足欢愉，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我们每个人都是推波助澜的一员，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但人类的力量又是伟大的。同时，这部书也让我们知道：只要你热爱生活，认真对待每一天，就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亮如星辰。正如孙少平对自身世界的认真态度，和田晓霞身上绽放出的光芒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来源：神州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