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床

来源:
时间:2019-09-02 14:54:20

陪床-文/来山-人活着就会生病,生病住院了就需要有人陪床。母亲14岁那年,姥姥生了很重的病。在我们的方言中,那是一种叫做缠腰蛇的恶疾。...

陪床
-文/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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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就会生病,生病住院了就需要有人陪床。

母亲14岁那年,姥姥生了很重的病。在我们的方言中,那是一种叫做“缠腰蛇”的恶疾。得病的人,腹部、背部会生出红斑和水泡,像一条红色的蛇缠在腰间。据说,如果这条蛇首尾相连缠满腰间,人就没命了。在我小时候,母亲多次向我讲起那种病的可怕,那画面,一定给母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姥姥有四个子女,母亲是老大,那时舅舅和小姨都还是孩子,二姨也只有11岁。姥姥生病了,作为长女,家庭的担子责无旁贷。为了治病,姥姥要住到很远的一家医院。上世纪70年代,出门基本靠走。姥姥躺在板车上被拉着前往医院,母亲就陪着姥姥,深一脚、浅一脚,在寒风中走了很久很久。

姥姥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母亲就陪床了一个月。那是冬日里的一个月,万木尽脱,寒风透骨,40年前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大雪的惨白和医院的清冷互相映衬着,让年幼的母亲更加无助。

母亲在病房外支了一个灶,在雪地里给姥姥做饭。母亲告诉我,在此之前她也没怎么做过饭,只能尝试着去做。冬天木头湿冷,生了几次火,只见灶间冒烟,就是没有火苗腾起。母亲越着急,那火越是生不起来,又加上担心姥姥的病情,焦急、懊恼、自责、忧虑、伤心,五味杂陈混合起来,母亲心里难受,就在雪地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今时今日,我想象着那个在雪地里哭泣的、孤单的、无助的画面,心中还是会禁不住难过起来。

那一个月里,母亲几乎每天以泪洗面,后来母亲的眼睛就近视了。她觉得近视和那时的哭泣密不可分。姥姥的一场疾病,成了母亲的成人礼。母亲迅速地长大了,也有了胆量去面对生活中的风霜雨雪。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在命运的幸运宽容下,姥姥竟然痊愈了。今天这个学名叫做“带状疱疹”的病,在那时可是很难治愈的。母亲感谢上苍把母亲还给了她。

在中国传统的多子女家庭中,老大总是要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母亲所承担的老大的角色,让她过早地尝尽生活的苦辣,也改变着她人生的方向。从姥姥生病住院到回家静养,前后半年时间,母亲休学照顾姥姥,功课自然就落下了,后来高中没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她在铁厂工作了一些年后,就嫁给了正在当兵的父亲。

母亲以为姥姥迈过了这个坎,会活到七老八十。在我13岁那年,63岁的姥姥遇到了更大的坎,这一次,上苍的慷慨没有降临。母亲陪姥姥去济南看病,医生说姥姥已经到了肝癌晚期,她的生命最多还剩一个月了。就像多年前的那次陪床,这一次,母亲和二姨、小姨一起守在姥姥身旁,她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尽一个子女对母亲最后的孝道。

当时我在镇上读书,周末,我担忧地走向姥姥家。姥姥平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色蜡黄,手臂上插着针管,药瓶里的药水顺着长长的药管,一点一滴地注入姥姥体内。癌细胞已经扩散,姥姥每天只能通过药物减轻疼痛。我走到姥姥跟前,叫了几声“姥姥”,她没有任何回应。我哭了起来,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姥姥去世之后,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了祥林嫂。她一遍一遍地和别人讲述姥姥最后一个月的光景,讲述姥姥如何从查出患病,到病情直转直下,再到一点一点被夺走仅剩的元气。她每讲述一次,就要哭泣一次。她洗衣服的时候会哭,擀饺子皮的时候会哭,亲戚到家里来会哭。

“你们不知道一个人没有妈了,那个味有多难受。”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对我和妹妹说。是啊,一个人没有妈了,到底有多难受呢,那时我有母亲,我还不知道那种无着无落、无可挽回的感觉。

陪床这件事,不仅仅是体力的考验,更是精神的煎熬。母亲在姥姥的病床前,看着姥姥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她该有多么的害怕和难过,就像是被判了刑,苦苦地熬到行刑的日子。

母亲这一生,照顾了很多人,唯独没有照顾过自己。小时候的我,顽劣异常,左腿骨折过一次、脱臼过一次,右腿脱臼过一次。一年秋天,正是花生成熟的季节,母亲在地里收花生。我一会躺在花生稞里,望着高远湛蓝的天空,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新鲜花生的气息,一会在黄土地里奔来跑去,享受着母亲给予我的快乐童年。那时父亲得了肝炎,在家养病。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偶尔回来,地里的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秋收的重担就一直落在母亲身上。

在土地里自玩自耍的我,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本领有多么高强。我从一块高地跳下一块低地,低处有一摊地瓜秧叶,我以为秧叶比较柔软,能起到缓冲作用。不曾想叶子下面有块石头,我的左腿就这样骨折了。

腿上的石膏又重又厚,我的腿像是被箍在了床上。我躺在床的这头,父亲躺在床的那头,母亲一个人照顾我和父亲两个病号以及年幼的妹妹,还要忙着秋收。到了饭点,她做好饭给我们吃下,然后再去地里忙碌。

收花生有一个复杂的过程。花生从地里刨出来,然后在铺着木板的条筐上摔打,花生的根须被木板切断,落到筐中。运回家的花生经过晾晒去湿,机器去壳,最后才是可以出售的花生米了。而这一串所有的流程,都是母亲一个人完成的。我看到母亲唉声叹气、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年幼的我当时不能体会母亲辛苦和心情。当我能够体会母亲那些年所付出的艰辛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


姥姥去世之后,对于母亲来说,她自然地成了弟弟妹妹的家长。母亲作为长姐,对他们倾注了家长般的心疼。母亲成了一个机动的、专业的陪床人员,那些需要照顾的人,想到母亲在他们身边,就会觉得心安。

小姨在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身体却常常出些状况。小姨做过两次手术,母亲每次都到医院陪床。医院床位有限,母亲就在地板上打地铺,一夜一夜睡下来,腰疼得厉害。别人看到母亲如此细心地照顾小姨,纷纷对小姨说“你姐对你真是太好了”。小姨后来对我说,她曾经在心里发誓,等母亲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一定会去照顾母亲,来报答姐姐对她的恩情。

可是,小姨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我也没有,妹妹也没有。

在我只要四个月就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在三月的第一天,母亲猝然离去了。没有征兆,没有告别,没有遗言,就在母亲离开的十几分钟前,她和妹妹通话,计划着第二天去妹妹那里。十几分钟后,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她挂念着的亲人。我一度以为我记错了日子,三月一日应该是四月一日,那一定是上帝在愚人节开的一个玩笑。

母亲的去世没有麻烦任何人。她以一种干净利落的方式和这个世界诀别。她一生陪床了那么多人,照顾了那么多人,却没有给别人照顾她的机会,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没有。我曾经在心底许下的那些关于孝的宏愿,一个也没有实现。

母亲去世了,我还不到30岁,没有母亲,漫漫人生路,那该是多么冷清的一段长途啊。我想念母亲,在梦里,我看到母亲就站在我面前,我拉着她的手,我对她说,妈,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啊。我从梦里哭着醒来,我没有看到母亲,只看到漆黑的屋子和墙上微弱的红光,我哭得更厉害了。

想见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绝望的、焦急的、愤懑的疼痛感,常常让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就像新闻报道里说的,日新月异,变得更好。可是这一切,都与母亲无关了,母亲再也看不到那些变化了。母亲躺在故乡的黄土地里,静静地迎送着星辰日月,默默地挂念着远方的我们。

母亲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是为了付出而来,她为了父母、兄弟姐妹、子女,投入了一生的心血。她希望我这一生可以过得好,可以在城市里安一个家,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取得一点成就。母亲弥留之际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但她对我从小的教诲和嘱咐,我都记得分明。母亲曾经的那些言语,都化作了我今后人生路上的指南。从此,死亡对我来说,不是告别,而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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