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虚斋的书画收藏:庞莱臣的书画王国
《丹山瀛海图》(局部),元代王蒙作,纸本,上海博物馆藏。一、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们先来看看庞莱臣的背景,以及他的成长历史。庞莱
一、 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们先来看看庞莱臣的背景,以及他的成长历史。
庞莱臣(1864—1949),名元济,字莱臣,号虚斋,以字行天下。浙江吴兴南浔人,是近代南浔“四象”之一庞云鏳的次子,是典型的富二代。
庞云鏳(1833—1889)为南浔镇巨富,名震一时的丝绸商。他还与胡光镛(即胡雪岩)搭档,通过洋商贩卖军火,并向内地走私,获取暴利,成为巨富。光绪年间,父亲庞云鏳以儿子庞莱臣的名义为赈灾捐纹银十万两,获慈禧太后恩赏一品封典,候补四品京堂。庞云鏳去世后,由于其长子庞景麟早夭,庞莱臣实际上成为了庞家的掌门人。
庞莱臣自己没有安于现状,他锐意进取,大胆经营,大力发展民族工业。在清末民初的乱世中,庞莱臣先后创办或投资了杭州世经缫丝厂、余杭大纶缫丝厂、杭州通益公纱厂、上海龙章造纸厂、南浔机械缫丝厂、浔震电灯公司、浙江兴业银行、浙江铁路公司、中国合众水火保险公司、中国银行、上海正广和汽水公司、苏州纱厂等一大批近代企业。有人做过统计,庞莱臣一生,投资于近代民族工商业的资本总额超过300万两白银,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实业家。
遗憾的是,庞莱臣为近代民族工业发展所作出的重要贡献,时至今日,几乎无人关注,而他书画收藏的业余爱好,却又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现实的利益驱使,总是超越了历史的价值。
庞莱臣热衷书画收藏,与他个人自幼喜欢绘画有着直接的关系。他父亲庞云鏳有一次看到年幼时庞莱臣的画作,非常得意,说“此子不愁无饭吃矣”。说明庞莱臣年轻时的画,就有了不俗的气象。据我们现在所见的庞莱臣画作,主要是“四王吴恽”一路。这一画派十分强调临摹古画,从古画中继承笔墨传统。未及成年,庞莱臣就已经动手收藏了。他最初喜欢的收藏是清乾隆时期的名迹。
庞莱臣这些早期活动,说明他在青年时期就已经具备了鉴赏的修养。第一,他会画画,懂得笔墨;第二,他擅长临摹,能够识别造假的技术;第三,他很早就开始购藏书画,在实战中锻炼了自己的眼力。有人撰文说,庞莱臣收藏书画,主要是依靠其门客陆廉夫等人替他掌眼。这话,显然是低估了庞莱臣的鉴赏能力,甚至连陆廉夫自己也说,“虚斋爱古人画而自能画,画既精能,扶古人之精,浸润涵濡久,遂具此正法眼。故书画之来虽糅杂纷纭,真赝歧出,一见能决其是非。”(注:《虚斋名画录·跋》)一眼所见就能辨其真伪,这样的评价,或许有些夸张,但庞莱臣的鉴古能力已经表述得十分清楚。
庞莱臣大规模收藏书画的时候,正是清末民初的动荡年代。按照他自己的介绍,早在光绪初年之际,20多岁的庞莱臣就已经像模像样地开始了书画收藏。(作者注:庞莱臣在《虚斋名画录·自序》中说,“往往数百幅中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而《虚斋名画录》出版时间为1909年,以此类推,可得此据。)
之前,中国的艺术收藏中心主要是在京城北京。王公贵戚们对于书画珍玩向来都是乐此不疲,而革命党人在推翻清帝国时采用血腥的暴力革命,许多富足又怕死的达官贵人们,开始寻找新的乐土,上海就成为他们的新的栖息地。这样,历史就给庞莱臣制造了“地利”的收藏环境。
二、 庞莱臣的收藏经历
上海本是长江的出海口,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但是在1843年11月17日这一天,上海迎来了历史发展的转折点,根据《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的规定,上海正式开埠。中外贸易中心由此逐渐从广州移到上海。外国商品和外资纷纷踊进长江门户,开设行栈、设立码头、划定租界、开办银行。从此,上海进入百年高速发展期,特别是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激发了中国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上海成为了冒险家的天堂。从清末至民国,中国的内政混乱,军阀割据,战火连绵,反而是偏隅一方的上海因有了租界庇护而因祸得福,人口急剧增加,经济蓬勃发展,有钱人便纷纷投资或者寓居上海。
一些皇室成员及官员成为了上海新的移民,也带来了大量的收藏品。庞莱臣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不惜斥巨资,将原来藏于清宫的书画收入“虚斋”。比如夏圭的《灞桥风雪图》,本是清末京城大收藏家完颜景贤(1876—1926)的藏品,也在此时流入了上海。完颜景贤,字朴孙,张伯驹说他收藏的中国书画,北京城里数第一。还有李嵩的《西湖图卷》、郭熙的《秋山行旅图》等,也都是在这一时期收藏的。
在当时,许多著名的收藏世家已经没落,为生计而大量抛售家藏名迹,而他们首选的大买家就是庞莱臣。原因极简单,因为庞莱臣是此时的大富豪,出得起大价钱,也愿意出大价钱。庞莱臣自己说,“每遇名迹,不惜重资购求。南北收藏,如吴门汪氏、顾氏、锡山秦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归安吴氏、同里顾氏诸旧家,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注:《虚斋名画录·自序》)庞莱臣这里所说的收藏世家,指的都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收藏大家,而他们的后人为生活所迫,几乎每天排着队轮流上门,来求售自己的家藏。此时此景,我们只要闭目遐思,就能够感受到庞家当时收画的盛况。
1925年,庞莱臣六十一岁时,又刊行了《虚斋名画续录》。他说:“比年各直省故家名族因遭丧乱,避地来沪,往往出其藏,……以余粗知画理兼嗜收藏,就舍求售者踵相接。余遂择其真而且精者,稍稍罗致,然披沙拣金,不过十之一二。”此时已经到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军阀混战,民生凋敝,社会动荡,又加上连年的旱灾,全国各地的有钱人纷纷来上海避难。而在庞家门口,那些昔日显赫的“故家名族”们,接踵而至,大包小包地拿出各家的传家宝,来找庞莱臣求售。
杨凯琳女士在《王季迁读画笔记》中说,“庞莱臣从小就爱画,自己也学画,能画。他从十几岁时开始收集画。陆廉夫(陆恢1851—1920)帮他看画。他只买纸本,不买绢本。他出名的藏品来源有几个:(1)他买了狄平子藏的画;(2)清政府垮台后,有些画散佚出来了,他趁此机会,也买了很多。到宣统皇帝离开紫禁城前,很多宝画也同时流出宫,那时,庞莱臣就是一个大买主;(3)他也买了几张‘过云楼’的画,但不是顾家的好画。顾家对好画很看重,好的都藏着。庞莱臣大量买画时,故宫还没有开放,所以他没有像张葱玉、吴湖帆、王季迁等1935年有研究故宫古画的机会。他的收藏只有元、明、清画。”
庞莱臣“一锅端掉”狄平子的收藏,是收藏界一则有名的掌故:
狄平子(1873—1941),又名狄楚青,江苏溧阳人。他是康有为唯一的江南弟子,是当时有名的《时报》创始人,还办过有正书局,出版过《小说时报》、《妇女时报》等。狄平子任有正书局经理时,影印各种书、画、碑、帖,于传播艺术,贡献颇大。狄平子从清代同治年间即开始收藏,著有《平等阁笔记》五卷。他所藏的书画,除了清代的“四王”、吴、恽外,还收藏了一些唐、宋、元三代的名迹,如尉迟乙僧的《天王像》、周昉王齐翰的《挑耳图》,王蒙的《青卞隐居图》,董源的《山水图》,赵孟頫的《龙神礼佛图》、《簪花仕女图》,柯九思的《竹谱》,黄公望的《秋山无尽图》,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等,都是赫赫有名的杰作。狄平子缺钱之际,正是庞莱臣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于是庞莱臣便斥巨资将狄平子收藏的书画一口吃了下去。
庞莱臣的收藏有几个特点,不妨在这里探讨一下:
1. 按照艺术史的发展来收藏
他起先的收藏,见好就收,没有明确的目标,收藏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有了类似艺术史的收藏秩序,想把唐代之后历代名家的作品庋藏起来,构建自己的收藏体系。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搜罗渐及国初,由国初而前明,由明而宋,上至五代李唐循而进,未尝躐等。”又说,“惟好之既笃,积之既久,则凡历代有名大家,盖于是略备焉。”说明早在1909年《虚斋名画录》出版之前,庞莱臣就已经确定了自己这一收藏目标,付诸了实践,并且形成了规模。
2. 宁慎毋烂的高标准
庞莱臣在《虚斋名画录·自序》中说,“期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伪,时代代易,面目各不相同,靡不唯日孜孜潜心考索。稍有疑惑,宁慎毋烂。往往数百幅中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欧阳子曰: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余不敢有力自居。”说明他对收藏的要求很高,能够入了他眼睛的藏品,不仅要精品,而且还要品相好的,经过了他的挑选,他上手过的这些古画,只有百分之二三的画作被收购。
3. 重画轻字的古玩行习气。
庞莱臣的收藏要求,很有些古玩商的习气。他对藏品的品相要求很高,因为在市场上,品相好的价格自然就更高,这也没什么,只能说这是藏家的爱好而已。问题是他对书法的轻视,似乎到了藐视的程度,让人匪夷所思。他出版的五部书中,没有一幅书法作品,事实上,我们也没有看到他收藏过什么历代书法名迹。原因或许来自于古玩行观念对他的影响。在当时的古玩行中,“好字不如烂画”,是一种流行的观念。
三、 庞莱臣的眼神与门客
如何鉴赏古画?这是一门专业性极高的科学,自古以来都是一道令人头疼的难题。鉴赏出错,不仅是时常发生的事,而且很难避免。在中国收藏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位鉴赏家能够包看百病,而又金身不破的。这说明每一个人的知识都有局限,存在知识的死角。像庞莱臣这样大规模收藏古画的人,其身后必然拥有一支顾问团队,汇聚了业内高人,和他一起品味磋商,答疑解惑,祛病健身。
庞莱臣身后的这支专家团队,包括了陆恢、张砚孙、张唯庭、吴琴木、张大壮、邱林楠、樊少云与樊伯炎等人,都是彼时的沪上文化名人,这些人中不少是他的亲戚。有些人擅长绘画,已经很有成就;有些人擅长鉴赏与考据。其中,陆恢的名气最大,算是这个专家团队的领衔人物。庞莱臣的早期收藏,的确是由陆恢替他掌眼,起着顾问的作用。
庞莱臣礼请陆恢做客席的时候,当在1889年后,那时庞莱臣25岁左右,而陆恢比庞莱臣年长13岁,也还不到不惑之年。此后,直至1920年陆恢病逝,俩人一直保持着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陆恢在1909年间说,“忆予客虚斋今几二十年,谈艺甚恰,有持名迹至,必邀与赏析。而是录登载,出入间亦兼糅刍言,故能习之其性情而津津道之。虚斋爱人画而自能画画,故书画之来,虽糅杂纷纭,真假歧出,一见能决其是非。”这段看似简单的话,却道出了庞莱臣的成长历史。
年轻时期的庞莱臣非常钦佩陆恢,喜欢倾听陆恢讲解绘画与收藏的事,所以两人“谈艺甚恰”。庞莱臣要想购买藏品的时候,必定要请陆恢掌眼——“必邀与赏析”,这只是陆恢的客气说法。到了“二十年”后的1909年,庞莱臣的鉴赏水平已经到了“故书画之来,虽糅杂纷纭,真假歧出,(庞莱臣)一见能决其是非。”就是只要打开画面一看,就可以鉴别真假,此时庞莱臣已经45岁了。
经过几十年的积累,“虚斋”的收藏已蔚为大观了,就需要有个团队来管理他的收藏,对庞莱臣所收藏的书画进行考据、整理和归类。在早期,主要由陆恢、张砚荪、张唯庭、樊少云为其进行书画藏品的编目和整理,后期则主要由吴琴木、张大壮、邱林南、樊伯炎为其掌管书画。这些人都是江浙人,可以说是同乡。陆恢、吴琴木等,虽说是江苏人,但他们的家乡与南浔只有十来里路,历史上往来密切,而且许多人是亲戚。张砚荪是章炳麟的外孙,也是张大壮的父亲。
这个团队的主要负责人,首先是陆恢。他在庞家的时间最长,为主事者,前后有二十余年之久。陆恢年老时,推荐了其弟子樊少云(1885—1962)续任主事,时间不长,大约是几年的时间。樊少云之后是吴琴木,是从1924年到1945年抗战胜利。
吴琴木跟随樊少云学过画,但未拜师。庞莱臣最欣赏的人是陆恢和吴琴木。庞元济的三位孙辈,亦学画于吴琴木,曾忆及:“祖父生前深交两位画家,一位是陆恢,另一位是琴木。”
庞莱臣鉴定书画的眼力应该说是非常高超的,即使面对市场的非议,行家的打枪,他依然能够沉着面对,坚信自己,而且经过了历史的验证,庞莱臣的观点是正确的。
在上世纪40年代,庞莱臣收藏了一幅“元四家”之首黄公望名迹《富春大岭图》,是举世闻名的黄氏代表作之一。可在当时,这幅杰作曾经为一位画商所有,却饱受屈辱。上海的许多鉴赏名家都认为,《富春大岭图》是一幅赝品,证据有二:
1. 宋元时期书画所使用的宣纸,都是熟纸,或者是半熟纸。用生纸作画,是到了明代才逐渐开始使用的,直至明代正德、嘉靖后才慢慢推广开来,而《富春大岭图》所使用的正是生宣纸。这与历史的发展不符;
2. 《富春大岭图》的作伪,使用的是“套棺材”作伪伎俩,即画虽然是老裱,但画心是后换上去的。
听起来,这些鉴赏专家的意见铿锵有力,证据确凿,这样就使得所有人见了《富春大岭图》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己会中枪倒下。
但是,庞莱臣上手了《富春大岭图》之后,坚信它是真迹,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王季迁说,“《富春大岭图》的讨价是六千美元,可是,在市场上六个月没人买,因为有人讲这画可能是假的,结果给庞莱臣买去。”(注:杨凯琳编著《王季迁读画笔记》)六千美元的价格能够买下《富春大岭图》,这无疑是捡漏的价格。这事发生在1947年,庞莱臣已经是83岁的耄耋老人了。在距离他辞世的最后两年,他用自己的果决,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
庞莱臣当然不是神仙,他也会走眼。他曾经与吴湖帆等上海名画家宴于酒店,吴湖帆眼尖,发现一落拓文人腋下挟画轴从檐下匆匆走过,遂急急追去,原是久闻盛名的元人之作,号称“十七笔兰”(仅用十七笔画就的兰花图),遂以500元当即买下。庞莱臣闻之,悟出自己所储之作为赝品,于是力求吴湖帆割让,任其开价多少,定要收为己有。吴湖帆面对收藏江湖上的老前辈,执拗不过,只好让之。
庞莱臣家里礼聘的这些门客,除了管理书画等事务外,也临摹自家的藏画,受此滋润,他们后来大多成为了一代名家,可证中国画的传统,其主流是从摹古开始上路的。
吴琴木(1894-1953)是其中的一位。据吴琴木夫人龚梧回忆:“(吴琴木)未进过艺校,未拜过老师,只仗古人之作为师,刻意摹效,探幽穷源。”其实,吴琴木最初受聘“虚斋”的工作是修补古画,但他的绘画和鉴赏天赋很快得以发挥。吴琴木勾留南浔“虚斋”十余年,遍览“虚斋”名迹,临摹修复,精嚼细咽,其笔墨功夫和鉴赏眼力日益提高,渐为庞莱臣所倚重。1926年,吴琴木参加第四回“中日绘画联合展”,初露头角,随后跻身进沪上画坛名家之列。
张大壮(1903—1980)也是如此。他是1920年入商务印书馆任美工,次年才加入庞济元“虚斋”书画管理团队,得览名迹,心摹手追,画世大进。宗法恽寿平、华喦,专攻花鸟画,后来成为与江寒汀、唐云、陆抑非合为沪上现代四大花鸟画家,被合称花卉画的四大名旦。
张大壮不仅专攻花鸟画,兼善书法和篆刻,尤其是他的治印,工整而秀丽,庞莱臣十分喜欢。于是庞莱臣把张大壮为自己所刻的印章钤印到心爱的历史名迹之上。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庞莱臣印,如“庞莱臣珍藏宋元真迹”朱文方印、“虚斋鉴定”朱文小方印、“虚斋心赏”朱文小方印、“虚斋至精之品”朱文长方印、“虚斋秘笈之印”朱文小方印、“虚斋藏宝之印”朱文方印等,皆出自张大壮之手。(注:郑重著《收藏十三家》)
这些门客画家的临摹作品,常常能够以假乱真,在市场上浑水摸鱼,所以“虚斋”也做过一些“东西洋货”,就是专门卖给日本和西洋人的赝品。例如“虚斋”收藏的宋徽宗真迹《鸜鹆图》,庞鸥说,“在民国年间,有日本人想要高价购得该幅画作。庞莱臣就请了家中的画师临摹一幅,将复制品给了日本人,真迹一直留在国内。”
四、 “虚斋”的看画规矩
庞莱臣把自己所收藏的如此丰富的古代书画,究竟珍藏在什么地方呢?
庞莱臣在其晚年所立《赠与契约》(即遗嘱)中说,“书画各件,余积五十年之收藏,原来为数甚多,分置浔、苏、沪三地住宅之内。”由此可见,他的三座“虚斋”分别建在南浔镇、苏州和上海。
1. 南浔“虚斋”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三十五岁的庞莱臣在南浔东栅庞公祠堂西首建“宜园”,民间俗称“庞家花园”,总面积二十亩。院墙与张静江的“东园”仅一墙之隔。园林内的构筑,叠山映水,颇得画意。园中有“半画阁重楼”藏书处,内设藏画之室,名日“虚斋”。这就是庞莱臣最早的藏画之所。他的自号“虚斋”,也皆由此出,从此名闻天下。
1924年,庞莱臣随着事业的发展,常年居住在上海,南浔所藏“虚斋”的藏画也就开始陆续随庞莱臣迁往上海寓所,尤其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之际,南浔很不安全,所以“虚斋”大部迁往了上海。而早在1924年时,身在南浔的吴琴木,也应庞莱臣之邀,从此迁居沪上,继续主持庞氏“虚斋”的书画事务,直至1945年抗战胜利。
2. 上海“虚斋”
庞莱臣在上海的住所,位置在上海成都北路世达里,寓所里建有藏画之室,沿用了南浔“宜园”之内“虚斋”的旧名。庞莱臣晚年与上海名宿及艺术家的交往均在此处。
3. 苏州“虚斋”
庞莱臣在苏州的寓所,位于观前街附近的颜家巷,门面很小,但占地面积很大,称得上江南大宅。庞莱臣用于藏画的第三所所谓“虚斋”,就设在这里。
庞莱臣非常珍视自己的藏品,可他是一位心胸开阔的收藏家,做事很大气,不像某些玩“秘藏”的收藏家那样不肯将自己的藏品轻易示人。但是,你如果真的要想亲见“虚斋”的藏品,还是要讲点规矩的。
“虚斋”会按照收藏家的实力和鉴赏水平来提供藏品,供你欣赏:对于一般的收藏家,你应邀去“虚斋”赏画,主人会给你看一些类似“四王”的作品;名气大一点的收藏家,可以看到比“四王”更为贵重一些的藏品,比如“明四家”的作品;只有像张大千、吴湖帆这样的大收藏家,才可以看到庞莱臣收藏的国宝级书画。
张大千和吴湖帆曾经一起去“虚斋”看过董源的《夏山图》,那是一件了不起的名作。谢稚柳闻讯后也渴望拜观,但张大千不愿陪他再去,他只得央求庞莱臣的朋友帮忙说项。谢稚柳当时已是沪上艺坛的青年才俊,受到了庞莱臣的优待。八十多岁的庞莱臣不仅陪他看了《夏山图》,还一起讨论了鉴赏问题,中午又请谢稚柳吃了顿西餐。可谢稚柳看在眼里拔不出来,午饭后提出还想再看《夏山图》。庞莱臣体力不支要去午休,便叫养子庞秉礼陪同,让他看了个够。这次经历,让谢稚柳终生难忘。
“虚斋”看画的规矩,并不是只对外人,“内部”的人看画,也是要有规矩的。比如“虚斋”门客看画,就要通过庞莱臣身边的两位侍从来办理。一直跟随庞莱臣生活的孙子庞增祥回忆说,替庞莱臣保管书画的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为马玉璋(小名马贵),一为沈哲明(小名五宝)。此二人专门伺候庞莱臣,对庞家事务内外统管,平时则在书房执勤,在庞府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虚斋”所藏书画都由这两人取阅和收藏保管,故亦精通此道,深得庞氏信赖。
马玉璋于1948年病逝于上海。沈哲明在庞莱臣去世后一直家居苏州。